首页 存档 正文
先燕云——昆明这座城市的边缘
万松浦论坛    04-27 09:01:06

  我常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外面那片灰色的天。天幕下是灰色的城市西南部,城市的边缘在滇池边。那是一池曾经美好而澄碧的水,以轻松的波浪奔来人们的眼底,让人可发数千年往事的幽思。如今,它累得奔不动了,过度的营养,使它变成一池绿水。绿的有些可怖,有些忧郁。

  这些现代社会很时髦的色彩,却使我面对的风景并不精彩。楼房的结构都有些古怪,上下一笼统的高楼,如果不是灰色,就是那种滥用过度的白色瓷砖,让人想起墓地和公共厕所。城市的色彩也有美的部分,它不在我的眼前。那些让外地人赏叹不已的花卉和楼房,集中在某些个特定的地方:来来往往的旅游者目力所及的地方。

  城市给我的感觉是贫穷而又装面子的妇人,外面锦衣绣袍,里面的背心汗衫全是窟窿。不过在一个发展中国家,所有的城市都有着这样的共性。它是曾有的贫困和现在的发展间不能和谐的声音。

  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许多年,多到有时我以为自己就是这个城市的居民。我的身份证让我固定在这块土地,我在这儿有工作、有家。可我一旦不用普通话而用当地方言讲话时,人们会觉得有点怪,怪到不常听的人会哑然失笑,告诫我还是恢复我原先的口音。这样我明白属于我的不是这里的方言,而我同样没有融进这里的生活。我想生命深处会有一个基点,我的基点不在这儿。它在哪里,连我也不知道。

  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到这儿,我们的行程跨过了黄河长江。北京紫竹院旁的那个军队幼儿园里,我喜欢的假山和石狮子都不会再见。十多年后我到那儿去寻找,只有一片片紫色的竹子身影摇曳。

  站在这个城市当年最高的楼房易安大厦的窗口往外看的时候我很小,我眼中的城市是低矮的两层楼房。法国梧桐的密荫下,是砖混结构的黄色小楼,而更细更密的街道旁,有些木结构的褐色小楼。

  小楼不管是法国式的还是本地式的,都有着自己的韵味,散发各自的气息。它们是这个城市曾有历史的见证。我紧紧靠着窗台,伸着小小的脑袋往外看,这是我必须认识的城市,我无从选择。我的父母都是军人,他们以自己的行为,让我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居住在哪里,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于是我在城市的街巷里不停地行走。幽静的、恬然的、狭挤的、肮脏的……城市的街巷是它的血脉。这个城市的血脉,负载着它从唐代建制开始的故事,一代又一代,传到了今天。传成了一块招牌,叫历史文化名城。

  我从真正懂得历史和文化开始,便开始对它的寻找,我从偏街背巷的茶馆,从城市边缘的鼓楼,从四围青山下的庙宇,也从流经城市的河流里,看到了历史的片爪遗痕。文化就在这其间,使老城发出种温宛平和而有些没落的气息。后来我走过许多地方,见识过真正的沧桑,真正的古老,真正的没落和真正的新生,我居住的这个城市反倒不清晰了。

  城市的特色和人分不开,而人的特色和文化分不开。边地文化特有的蛮荒与苍凉气质这里没有;而古城人民特有的刚烈宽容韧劲,这里也没有。云淡风轻的天,山青水绿的地,温暖适宜的气候,使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的柔和丰富,柔和得没有了自己的棱角,丰富得失去了自己的特色。

  我记忆中的城市印象就是这样的。我大概从童年时第一次凭窗开始,就喜欢站在高楼的窗口看这个城市。不过这机会并不太多。起先在报社工作,窗外有一片绿色的田地,蔬菜布满灰尘的身影,多少有些朴实的感觉,让眼睛的光标有所依托。后来进了杂志社,办公楼在省委大院里,望出去是一些凝结的绿树,树枝间透出一幢幢别致的小楼。这里听不到嘈杂的市声,只有警车特有的叫声偶而从街上飘来。再后来进了新建的高楼,楼下才是我开头所说的风景。楼层高了,视野才算开阔,可以在天气晴好时看见湖泊那面的远山。

  我专门找了这样一次机会,到城市最高的楼房顶层,去看我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那天的天很好,空中几乎没有云。但楼高风大,我体会在城市低处不可能感觉到的风。风吹得头发啪啪响,衣袂掀起来,象鸟的翅膀。四周的山都看到了,还有纵横的街巷和满街川流的车。没有多少绿色,真正的绿色已退到城市的尽头。而城市的尽头已经连接着远山。城市里新建的几块绿地,透着一切新事物的稚嫩。草是外国品种,在这块无处不飞花,春风遍天渊的风水宝地,它们长得很好。我突然发现城市很小,和我在出国途中登高远望的一些城市相比,它真的有些玲珑。如同一个盆景,安放在一个高原湖泊旁边。

  这一发现是否让我悲哀,我不清楚。实际上,这里的居民都为它的袖珍自豪不已。作为现代化社会里的一省都会,它的特点不在其他,而在于它适合生活。因为小,人们可以轻易从城市的这头到达那头。城市对于人们交往的阻隔不算太大。因为小,城市的所有信息都便于沟通。于是你可以在城市的任意一角邂逅你的朋友,因为他们也正好到此走走。而如果你是一个公众人物,关于你的故事,许久不见面的人可能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比你自己还清楚。

  城市的西侧有一个由湖湾演变而成的小湖,它的形成有些个年头,于是它有了传说。湖边已经看不出起伏的小山包上,有过林则徐和友人喝茶对弈的茶楼;湖的南面,有中国近代史上有名的一座讲武堂。湖的西面,是个有近百年历史的学堂。城市的文化人,似乎都荟萃于此,这儿也有了关于文人的种种传闻。如果真要寻找,找到的只是遗痕,新的城市文化早已将过去的文化改写。这里沿湖有许许多多的茶馆和小商店,茶是沏给本地人喝的,商店里来自边地的各种玉料和木雕则是卖给外来客的。小茶馆的布置有土有洋,追求却只有一个,就是让这儿成这个散淡的城市里最散淡的一角。还有每年定期光临的远客——西伯利亚红嘴鸥。不知是不是刻意,休闲成了这里文化的代称。

  是的,这是一个休闲的城市,和宣传中的旅游城市有着不可忽视的不一致。现代旅游早已不仅仅以消费和休闲为目的,现代人的旅游,包括了认识、沟通和探险等等文化蕴涵深厚的内容。

  我不知道如何评价我的城市。经过快速而漫长的城市改造,这个一度灰尘漫天,机器轰鸣的城市陡然间脱胎换骨。走在陌生而宽敞的街道上,对着路边一座比一座高的玻璃幕墙发呆时,我想我是迷惘的。我没有在嬗变中找到一种文化的链接。那些古意盎然的小楼,梧桐树覆盖的街道消失后,城市没有给自己造就一个新的形象。它是漂亮了许多,就好象经历过多次整容出来的姑娘,连她的亲朋都不敢上前相认一样。我寻找过的地方不会再出现了。那些地方的消失同样意味着那些历史的消失。历史是不容隔断的。一个城市的历史,实际上是它的建设史、发展史、保护史。

  我不想否认古老的城市格局和现代化新城建设之间的巨大矛盾,我只想说,那些老祖宗造就的、保留的东西,难道真的要在我们手中消亡吗?再造的街道和牌楼金碧辉煌,我不想去看。因为它是假的,就象真迹和赝品不能等价一样,假的就是比真的漂亮一百倍,它仍是假的。文物这种文化的承载物和体现物是一次性的。毁灭了,就不再复生。我穿行于城市已经拆毁的旧街巷间,看那些突然暴露在光天化日的断垣残壁时,遇见一个外国女人。她的脸上淌着汗,手中提着,肩上挂着已被烟火熏燎得黝黑发亮的竹篮、篾筐、筷盒……这些连收破烂的老汉都不要的东西,她如获至宝,她是一位历史学家。有个外国人说到这个城市时评价是:我看不到多少历史,也看不到多少文化。失去了历史和文化的名城,它的价值是什么?

  我还是站在办公室的窗口。天上飘着这里秋天常有的高堡状云朵。这是拍云的好机会。我突然有些担忧,随着城市的变迁,那些云呢?如果人类的活动不仅仅是污染了一个城市应该眷恋的高原湖泊,那么,这些美丽的云、碧蓝的天,还会存在多久呢。

  先燕云简介:

  重庆人。中共党员。1986年毕业于云南大学夜大中文本科。1970年应征入伍,历任云南省体委办公室秘书,云南日报社《春城晚报》编辑、记者,云南女声杂志社副主编,云南女性大世界杂志社社长、主编,编审。云南省青联第五、六届委员,昆明市青联第五届常委,云南省妇代会第六届执委。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199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编辑:陈江涛

编辑:    责任编辑: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