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超多次参与各种讲座,将自己的人生经历与他人分享。他在云南师范大学外语学院向师弟师妹们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记者王中杰/摄
在2013年世锦赛上,王家超获得200米混泳第三名。供图
2012年10月在深圳参加体育明星慈善晚会。供图
一场导致左上肢截肢的意外,改变了建水男孩王家超的命运,但宿命在他身上展现出了神奇的一面。他甚至认为,如果不是因为那次导致他截肢的意外,他现在将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
王家超满身伤疤,伤疤分别来自于触电、截肢以及伤病过后的手术。
1996年,宿命找到了王家超,夺走了他的左臂;但随后的2001年,又将他推向泳池,给了他翻盘的机会。从那时开始,他便无数次地跃入27℃的水中。
13年过去,王家超获得了103枚奖牌,包括2008年北京残奥会银牌,2012年伦敦残奥会金牌……
宿命在王家超身上展现出了神奇的一面,他甚至认为,如果不是因为那次导致他截肢的意外,他现在将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
现在,王家超经常会给公众做演讲。他过去13年的经历,更像是福祸相依的法则。
赛前拉伤韧带
虽然带伤比赛,但他以2分29秒71的成绩获得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好成绩——亚军。
2008年9月,北京残奥会,200米混合泳SM8级项目决赛即将开始。
观众的欢呼声似乎在侵蚀着检录室的空气,这里紧张且压抑。王家超观察他的7名对手:祈祷、压肩,或者干脆扣上耳麦,与外界隔绝,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做最后的准备。
王家超同时在观察自己,“怦、怦、怦”——心跳节奏平缓、富有力量,这让他想到了出发前的赛车——引擎在轰鸣。但让他隐约觉得不安的是,就在两个小时前,他刚刚拉伤了自己左腿膝盖内侧的副韧带。
在王家超的游泳生涯中,北京残奥会是压力最大的一次比赛。按他的话说,奥运圣火第一次在北京点燃,中国在人力、物力上的大量投入,以及为期一年的“玩命”备战,都让奖牌赋予了更多含义。
过去这一年中,王家超每天坚持训练四到六个小时,每天的训练量达到10公里,独臂划水八九千,甚至一万次,这是残疾人游泳运动员的极限。他至今清楚记得,训练结束后,平时60公斤的体重,在不喝水的情况下,只剩58.5公斤。
王家超马上要进行的200米混合泳项目,要求运动员以蝶泳、仰泳、蛙泳、自由泳4个姿势完成。蛙泳是王家超的弱项,这也是他赛前热身的重点。蛙泳,运动员小腿需要向身体两侧偏开。原理如螺旋桨一样,偏开角度越大,划水时的推进力就越大。
王家超始终觉得自己小腿偏开的角度不够,热身时,就把重点放在了压腿上。王家超坐在地上,将小腿摆出蛙泳的角度。一下,他心里说“偏开一些”、“偏开一些”;二下,“再开一些”;三下,越来越用力。终于,“啪”的一声轻响,王家兴奋起来,感觉对了,就是这个角度!
他没有想到的是,站起来的一瞬间,他的膝盖却传来剧痛。赛前受伤,王家超出师不利、如坠冰窟。他找到教练,后者似乎也没什么办法:“你已经流了那么多泪水、汗水,现在要把这一年中受的所有苦释放出来。不要想那么多,做好自己。”
行不行都要上了,带着教练甚至有些老套的鼓励,王家超步入赛场。从压抑的检录室到泳池边,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看台上的欢呼声,在介绍“中国运动员王家超”的瞬间达到顶峰。受到万众瞩目的王家超像被打了鸡血一样,感受不到腿的疼痛。
比赛开始,王家超弯腰、发力、腾空、入水,一切都是他训练时的样子,包括他此前担心的蛙泳也发挥正常。2分29秒71后,他的比赛结束了,他获得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好成绩——亚军。
王家超举起右拳,挥舞、大吼,但他同时也感觉伤腿再次痛了起来。这腿伤在后来不了了之,这不是王家超最后一次赛前受伤。4年后伦敦奥运会冲击金牌之前,他又再次受伤。
游泳是一种命运
被高压电流击中导致左上肢截肢后,他学会了游泳并进入到云南省残疾人游泳队。这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1996年,王家5岁,活泼好动。一次回家的路上,路边的高压变压器让他玩心大起。他爬了上去,想要征服这个“庞然大物”,随即被电流击中,失去了直觉。
醒来之后,他看见自己左右手臂肿胀、似乎还透着亮,“像一个矿泉水瓶”。电流从王家超左臂侵入,右腿窜出,最终导致他左上肢截肢,肢体二级残疾。治疗中,还有一个线头留在他右大腿里。
这次意外,王家超总共花费了3万多元的治疗费。当时,其家里每年的收入只有六七千元。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被架上了一个不轻的担子。王家超清楚地记得,那段时间里,父亲经常叹息“怎么会这样”,母亲则吃不下饭。
但在对王家超的教育上,父母开始有意培养他的自立,如做农活等等。母亲的理由是:“其他的孩子都在做,你不能比他们差。”有时王家超陪父亲去卖菜,一天要走50公里的路,这可能是四肢健全的孩子都吃不了的苦。
从那时开始,喂猪、挑水、砍柴……王家超都做过,在家门口那条小河里,他甚至学会了游泳,还自称:“比那些肢体健全的孩子游得还好。”
无心之举让王家超的命运发生了改变,2001年,云南省残疾人游泳队到红河州建水县挑选运动员。县残联找到时年10岁的王家超,让他去参加面试。在县残联四合院中的一间厢房里,教练问他会干什么。
“我会跑步、会洗澡(游泳)。”王家超答。
“那你就留下来洗澡吧,好不好?”教练笑。王家超就此进入泳池。
这一次,游泳队陆续挑了160多名运动员,两个月的观察期内,不断有人被淘汰,有的不适合,有的吃不了苦。最后只剩下6个人,王家超是其中之一。
因为年纪小,当时王家超主要面临两大困难:尿床、想家。他当时并不喜欢游泳,当时的训练对他来说堪称折磨,闷热的游泳池加上消毒水的味道,让人呼吸困难。如果训练是在上午,刚游一会儿,他就要去把早餐吐出来。
除此之外,身材矮小一直是王家超的短板,身高臂长的运动员游泳有天生优势,而王家超在比赛中遇到的对手,往往需要他仰视。
因为身体条件较其他运动员差,王家超只能加大训练量。为了让自己的成绩提上去,他训练的时间比别人长,常常是别人训练完了,他自己又去补一些力量训练或者柔韧训练。
再后来,王家超已经离不开游泳了。2005年底,5岁时留在大腿里的线头终于开始发作,形成脓包。王家超开始并不在
意,他用胶带包裹着伤口,继续下水,直到他的状态开始因伤下滑,甚至无法正常训练。
王家超为此找过游泳队的领导。“很怕他们赶我走。”他说。这次伤病最后被一次彻底的手术终结,留给王家超的是一大片伤疤。恢复过后,王家超迎来了北京残奥会。
“游泳选择了我,一种命运。”王家超说。
2013年10月参加中国运动员教育基金慈善晚会。供图
2013年1月参加央视《开门大吉》节目录制。供图
吃“青春饭”的职业
对于游泳运动来讲,23岁的王家超已经处在黄金年龄(16至24岁)的边缘,他也做好了可能会随时离开赛场的心理准备。
备战北京残奥期间,王家超的目标是能登上领奖台,亚军的成绩让他意外,但又有些“膨胀”。在之后的2009年到2012年间,王家超觉得自己可以拿冠军,他开始拼命训练。
超强度训练引来了伤病,在很长时间之内,王家超右肩疼得让他抬不起来胳膊,在转动肩膀时,他能听到“咯、咯”的响声,没有人知道这伤病的原因。当时,在残疾人游泳队中,管家、营养师、队医等个角色都集于教练一身,并不专业,遇到伤病,队员也经常得自己解决。
这一次,教练决定让王家超休息。他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到达了极限,无法继续游泳生涯和金牌梦。残疾人游泳队的运动员,只能算是半职业运动员,他们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退役,当运动员不能拿到奖牌,就不会有参加比赛的机会,就意味着可能要离开队伍。
残疾人运动员的组织相对松散,在运动员参加训练时,云南省残疾人联合会每月会发放500元的补贴,包吃住,运动员的生活收入主要来源于奖牌、奖金。但相比于有职称、有编制的健全运动员来说,残疾人运动员一块奖牌的价值要低于后者许多。
即便如此,王家超仍不甘心,他不愿多麻烦教练,借着一次比赛的机会,他向国外训练队的队医咨询自己疼痛的原因。几次邮件往来,王家超弄清楚了,长期高强度的训练,他的后肩肌肉群越来越发达,过于注意力量练习,不注意放松,发达的肌肉群对关节产生压迫。也就是说,训练用力过猛,成了王家超提高成绩的障碍,他只好再次调整他的训练方法。
2012年,伦敦残奥会,王家超终于拿到了金牌,在4×100米混合泳接力项目中夺冠。在这届残奥会上,中国泳军以24金13银21铜的成绩踞奖牌榜榜首。残疾人游泳项目一直是中国强项,王家超回忆,一名参加广州亚运会的日本队残疾人游泳运动员就曾开玩笑称,“我都会唱中国国歌了”。
“最近残联也正在评职称,比如国际健将、全国冠军等等,但只有职称,没有待遇。”王家超说。残疾人运动员的处境虽有所改善,但他希望在训练资源方面,能够有一些按摩师、理疗师的配备。
即使待遇不如普通运动员,王家超也非常满足。自2004年开始,他便不再向家里要生活费,通过比赛奖金等收入,他还承担了家中的部分开支,比如为父亲买了一辆微型车,帮母亲在村里开了一家食杂店。
今年,王家超已经23岁了,对于游泳运动来讲,他已经处在黄金年龄(16至24岁)的边缘,他也做好了可能会随时离开赛场的心理准备。
如果无法继续为国家泳队效力,王家超会失落,也少了一项重要的经济来源,但他自认为可以应对,信心来自于,他已于2011年成功进入大学。
未竟的目标
2011年9月,王家超通过考试进入云南师范大学体育学院就读。他将面临的是,与泳池中完全不同的规则以及更多的选择。
云南师范大学游泳馆的泳池旁,全身黝黑的王家超单膝跪下,把泳帽放在膝盖上,然后将头抵上去,用手一拉。为了配合拍照,他特意找来了这个印有中国国旗的白色泳帽。
游泳馆里认识他的人多,相互之间打着招呼。王家超不断与摄影沟通,希望能展现出自己的力量,熟悉的人在一旁看热闹。王家超已经融入到了大学的环境当中。
2007年,王家超有了上大学的想法后,便开始为自己寻找机会。在联系一所学校未成后,他给云南师范大学招生办公室写了一封信,称自己很想圆一个“大学梦”,得到了云师大的积极回应。在通过考试后,2011年9月,王家超进入云南师范大学体育学院就读。
随后的2013年,他获得了中华青年总会、中国学联授予的“全国大学生自强标兵”称号。粗算下来,王家超各种各样的记功、称号、荣誉多达近20项。
“如果没有练游泳,如果我的手是健全的话,我想我可能和普通人一样。”王家超说。而现在,从2013年开始,王家超便忙了起来,他经常接到包括学校内部、省内,甚至北京等地的演讲邀请。
在演讲开始之前,王家超会等在讲台上,向每一名与他有目光接触的听众微笑,嘴抿成一条直线,眼睛则笑成一道缝。多年来不断去各地比赛,教会了他待人接物的办法。如在接受了那么多的采访后,他在回答记者提问的时候驾轻就熟。
演讲内容大约在40分钟左右,PPT上配有他从小到大的图片、激昂的音乐,他还会给听众播放北京残奥会他拿到银牌的视频。
“我这个PPT得改一下,按照我现在的思路改。”讲了30多场后,王家超说。除了演讲,他还组织了一个残疾人运动员的爱心支教团队。同时,王家超还要准备云师大的正常考试,以及英语四级考试。他希望能在毕业后从事与残疾人相关的教育工作,理由是回馈社会。同时,他称自己也考虑通过考研等读到更高学位,但理由是“活到老学到老”。一名曾与王家超有过交流的学生评价:“正能量爆棚。”
在运动方面,虽然过了游泳的黄金年龄,他酝酿着参加“铁人三项”。该项运动的黄金年龄是28到30岁,更多的是靠意志和体能,王家超认为自己可以胜任。
在中国运动员培养体制下,不少运动员在退役之后,因为生活不如意而引起关注。王家超称自己对未来并不迷茫:“如果我很上进争取的话,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不会为未来焦虑太多。”
王家超信心满满,与游泳池里那个唯一、明确的目标——奖牌相比,未来,他似乎有很多未竟的目标,但他将面临的是,与泳池中完全不同的规则以及更多的选择。
人物介绍
王家超
云南师范大学体育学院2011级运动训练专业学生。2001年7月进入省残联游泳队训练,2004年进入国家队训练至今。参加国内外各项大赛:残奥会、世锦赛、世界轮椅运动会、残运会等20余次,共获得奖牌103枚。其中,金牌57枚、银牌32枚、铜牌14枚,及多个其余名次的成绩。
曾参加三届残奥会:2004年雅典残奥会获得第四名,2008年北京残奥会获得两银一铜;2012年伦敦残奥会获得一金两银。
获得2014年中国大学生自强之星十佳标兵的称号;共青团中央、中华全国青年联合会授予“中国游泳4×100M混合泳接力队中国青年五四奖章”;2013年获中华青年总会、中国学联授予的“全国大学生自强标兵”;第十四届伦敦残奥会中国代表团优秀运动员;云南省授予“北京残奥会云南省先进个人”;共青团云南省委授予“云南青年五四奖章”、“云南省优秀残疾人运动员”;2012年被云南省政府记一等功一次;2012年云南省高校大学生年度人物奖;云南师范大学“十佳自强大学生”称号;2010荷兰埃因霍温残疾人世界游泳锦标赛中国游泳队代表队旗手;2013加拿大蒙特利尔残疾人世界游泳锦标赛中国游泳代表队旗手;2014年红河州十大杰出青年。(记者 赵航 实习生 古穆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