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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照进独龙江 ——记独龙族“老县长”高德荣
人民网    12-22 09:13:35

         

    独龙江是一个让人流泪的地方:美到让人流泪,苦到让人流泪,让人爱到流泪。

    她是祖国西南边陲上的“秘境”;独龙族同胞世居这里,长期以来“可吃的东西不多,吃人的东西挺多”;在这片净土上,多少人呕心沥血,多少人洒下热泪!

    12月初,奔波劳顿来到独龙江,记者心里有一丝遗憾:眼前的路、房,到处都是新的,那个落后、封闭的独龙江呢?

    先后五赴独龙江的云南省委书记李纪恒曾咏叹:如果以前有人问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会说是让人流泪的地方;今天你再问我,我答是“人间天堂”独龙江!



    提起独龙江,绕不开一个人——高德荣,大家习惯叫他“老县长”。

    1972年,18岁的高德荣三天走出独龙江,来到怒江师范学校读书。7年后,已经留校并任团委书记的高德荣走回独龙江,自愿到巴坡小学任教。历任独龙江乡乡长和贡山县长,高德荣2006年当选怒江州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他向组织提出辞职,二回独龙江,“离群众更近些”。

    采写高德荣,像一次“时空穿越”,也是一次“精神洗礼”。



    公路

    一边是高耸入云的山体,一边的悬崖深不见底,车子在坑洼积水的独龙江公路上颠簸,记者腿肚子发软,心也揪紧——独龙江之行,步步惊艳,步步惊心。

    就是这条路,连接着一个民族的历史和未来。

    高德荣说,独龙族经历了“三次解放”:建国后、1999年独龙江简易公路贯通和云南省正在进行的“独龙江整乡推进、独龙族整族帮扶”。“第三次解放”的标志性工程还是路——一条6.68公里洞穿高黎贡山的新隧道,将终结独龙族大雪封山的历史。

    解放前,独龙江人翻越高黎贡山走到贡山县,来回要半个月。解放后修通“人马驿道”,一个来回要六七天。1999年独龙江简易公路贯通,除去大雪封山,七八个小时可到县城。而正在收尾的新隧道通车后,三个小时可到县城。

    今年元旦前夕,老县长和几位基层领导喜不自禁,商量着给习近平总书记写了一封信,报告独龙江隧道即将贯通的好消息。

    “获悉高黎贡山独龙江公路隧道即将贯通,十分高兴,谨向独龙族的乡亲们表示祝贺”。总书记回信了!他祝愿乡亲们“早日实现与全国其他兄弟民族一道过上小康生活的美好梦想!”

    武警交通三支队副参谋长周勇,刚修通西藏墨脱公路,就转战到新的独龙江隧道现场。“这条隧道有两个墨脱隧道长,施工时一天的涌水量相当于十个游泳池”,周勇说:“封山后,设备坏了修不了,人伤了送不出去。”

    今年4月10日,新隧道终于打通!老县长带着群众早早来了,他们到山上采了杜鹃花,把独龙人民的“英雄花”别到施工人员胸口。“我这辈子最有意义的事,是打通了这条隧道”,周勇说。

    路,是独龙族人的“命根子”。

    2004 年12月,大雪封山在即,县里新招聘的 16 名教师和医务人员要进独龙江。县长高德荣不放心,亲自送他们进去。高黎贡山上白雪茫茫,路程走了一半就困住了,只得露营。第二天积雪更深,高德荣执意下车探路,他的头发、眉睫上结了冰霜,车队边铲雪边挪动,傍晚才进独龙江。

    独龙江“开山”时,每年都要推雪通路,短则两个多月,有时要从三四月推到七八月。老县长每年都会来,“他在意他那个民族,想早一点通路”。

    2007年5月,老县长又来了,他自封“队长”,还取名“雪山飞狐推雪队”。他和交通局的职工一起睡工棚、吃干粮,“盖三床被子还嫌冷”。积雪厚达四五米,推起来得凭感觉。一次快收工时发生雪崩,一下子把驾驶员和老县长埋了进去。

    “要不是急退了三四米,恐怕扒不出来了”,当年一起被埋的驾驶员褚丽光告诉记者:“老县长从不骂推雪队员们,队员还有‘特权’,晚上喝醉了,也敢敲老县长的家门。”

    至今,贡山独龙江仍是云南最闭塞的地方。任县长期间,高德荣就制定了“南下北上、东进西出”的道路方案,打破贡山“口袋底”。他拿着地图,用红笔标出需要建设的“路”,翻山越岭去考察,住牛棚、宿江边,四处汇报、争取。这些“图上的路”,渐次“落地”了。

    如今在独龙江乡采访,一天就能跑完全乡。而路修通前,跑完全乡得半个月;解放之初,走完乡里六个村则要两个月。

    草果

    老县长“躲记者”出了名,他尤其不愿多谈自己。但你和他聊聊草果,他就兴奋起来,介绍这个村种了多少,那片山有多少亩,末了还说:“这是独龙人民的‘绿色银行’”!



    目前,独龙江乡种植草果四万多亩,人均近十亩。今年全乡草果收获近300吨,按每公斤六七元算,就是两百多万!

    要知道,上世纪九十年代,独龙族群众还靠救济粮,靠狩猎、打渔、挖野菜果腹充饥;2010年前,大部分群众住的还是茅草房、木头房,人均纯收入不到九百元。

    草果看起来像草,能长两三米高,活二三十年。红灿灿的果实结在根部,是上好香料。老县长挑三拣四,选中草果:一则气候湿润适合草果生长,森林是“天然凉棚”,不用砍树;二则草果是“懒庄稼”,群众易接受;三则作为调味香料,烘干后耐储存,市场风险小。

    2007年,老县长从外地争取到两车共7万株草果苗,为了让“宝贝疙瘩”不蔫在路上,他跟着装车、押运,路上花了30个小时,赶在天黑前把草果苗运进乡里。等分到村里面,天又亮了。

    种草果是门技术,播种、分株、除草、培土、排灌都有学问。老县长建起来草果基地,分批手把手地培训村民。白天到地里实训,晚上大家就围坐在火塘边扯东说西。要睡觉了,老县长宣布“纪律”:“这里只有通铺,男的睡一边,女的睡一边,要文明睡觉!”

    培训虽然免费,还是有人不愿来。老县长就自掏腰包,发工资请他们来管理草果基地——等草果苗长好了,再白送给他们。

    马库村有放羊的传统,种下的草果被山羊啃个精光,有群众一气之下拔下来丢进火塘。老县长挨家挨户做工作,在村里待了一个星期,大伙儿才安心。

    除了种草果,老县长还会养蜜蜂。独龙江乡到处是野生蜜蜂,把圆木锯成半米的木桩,开个口把木桩掏空,蜂箱就成了。老县长教群众:“房子盖好,野蜂就会来考察,觉得好住,一大家子就会搬进来。”开始,蜂箱一人一天只能做一个。老县长反复琢磨,改用了油锯,这样一人一天能做十来个。

    现如今,老县长又领着乡亲们种起了重楼。“独龙江雨多,草果开花时碰到下雨会减产”,老县长分析:“重楼不怕雨,大森林里长出的重楼最好了!”

    “听说您还要搞‘独龙茶’”,记者问。

    “谁说的?”老县长反问:“草果、重楼够奔小康了,计划一大堆,不如办一件实事。”

    他还说过,“干部工作不务实,‘指挥棒’就会变成‘搅屎棍’。”

    教育

    老县长说:“没文化素质,独龙族还会返贫;独龙江不能再生产文盲和穷人了!”

    他任县长时,全县财政收入一两千万,却用二三十万建了所完小。

    女儿高迎春回忆,每年大雪封山时,在贡山读书的独龙江乡学生回不了家,七八个孩子就挤在自家4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吃住都是妈妈管着,床不够睡沙发、打地铺。有一次,他听见爸爸对孩子们说:“独龙人祖祖辈辈靠吃树叶、啃树皮繁衍,只有受教育有了知识,才像人一样生活。”

    在独龙江乡办九年一贯制教育,曾经是高德荣的一个“心结”——有件事刺痛了他。

    独龙江公路绵延于森林密布的高黎贡山上,独龙族初中生以上的学子,都要翻山求学。一次贡山一中放寒假,独龙江公路还勉强可以通行。80多个独龙族学生就冒着封山的危险,徒步回家。

    老县长闻听此事,急匆匆去学校质问。他让乡政府赶紧组织人找学生。他也赶回乡里,几天才把学生找齐。

    但在偏远的独龙江乡办初中,老师从哪里来?教学质量能保证吗?

    老县长和时任县委副书记意见相左,谁也说服不了谁。第二天就要上会讨论了,夜里,下着大雨,高德荣把县里的独龙族干部都找来,堵着副书记的门,要他答应此事。第二天,会上还是没通过——老县长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采访间隙,记者来到独龙江乡政府边的中心完小,操场上孩子们正在打篮球,欢声不断。在这里当了十年校长的高德生介绍:“现在初中班已经办起来了,孩子们上学不交一分钱,穿的衣服也多是外界捐的。”

    漫步在崭新的校园,走进多媒体教室,记者想起当年背着竹篓、挨冻受饿求学的高德荣,恍如隔世。

    教育好孩子,也得教育成年人。

    1997 年7月1日,经高德荣等人多方奔走呼吁,群众盼望已久的独龙江公路开工了。贡山县原政协主席赵学煌任建设指挥长。高德荣建议:最后5公里,由独龙族群众组建一个工程队施工。赵学煌不敢答应。高德荣劝他:“正因为独龙族落后,才更需要学习经验技术,以后独龙江修公路,不靠他们靠谁?”

    群众施工队组建起来了,赵学煌担心的事也发生了——有的民工没干几天就跑回家去。高德荣挨家挨户把群众找回来,白天和他们一起修路,晚上和他们一起住工棚。天还不亮,他就为大家生火煮饭。就这样,独龙江公路的最后5公里按质按时完成——后来修乡村公路,这批施工队员果然成了骨干。

    一个解放前被人称作“俅子”、“俅帕”的民族,如今已有了自己的博士生。第一批厨师、司机,也在近几年的扶贫开发中诞生——独龙族就这样跟上了时代。

    环境

    独龙江乡党委书记和国雄说,老县长太熟悉家乡的一草一木了,江边一棵树啥时候开花,他都知道。

    “谁让你们把这两棵树弄倒的?我不是早教你们怎么绕开它了吗?你们的负责人呢?”去年 4 月,在孔当村普卡娃旅游栈道施工中,两棵老树被工程队砍倒。高德荣经过现场,大发雷霆。

    独龙江乡林业自然保护所副所长和小阳说,这几年老县长举报的盗伐滥伐案例不下十件。县林业局局长肖永福夸奖:“老县长对独龙江的保护,超过我们七八个森管员!”

    戴帽叶猴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老县长把我们带到江边,指着对岸密实的原始森林说:“我特意把家安在它们附近,它们放心,我也踏实。”

    他家里烧的柴火,没有一根是山上砍的,都是捡江里冲下来的枯木残枝。去年乡里植树,他一个人沿着公路种了五百多棵。在草果基地培训,他加上了“环保”的内容——“不炸鱼、不毒鱼、不电鱼,不猎杀野生动物,把好山好水保护好”。

    老县长自己说,独龙族没啥大功劳,就是为全国人民守好了一方青山绿水。



    美丽的独龙江,江河流碧玉,山间绕云霞;古木参天,浓荫蔽日;动植物多的数不过来,迷人的色彩宛如仙境,怎么也看不够。

    云南省实施“独龙江乡整乡推进、独龙族整族帮扶工程”4年来,独龙江乡基础设施、产业发展、社会事业等变化天翻地覆。老县长又开始担心环境保护。

    “我高德荣从没说过欢迎游客来独龙江”,他特别声明:“现在乡里不具备接待条件。”

    他和乡干部商量要出台一项“土政策”:乡里不准卖瓶装酒,因为喝完的酒瓶没有扔处。

    “这政策怕不合法吧”,记者问和国雄。

    和书记一乐:“明年乡里的垃圾场和污水处理厂就建成了。”

    “独龙江是一片和谐宁静的土地”,怒江州委书记童志云表态:“即使以后旅游发展起来,我们也会把控好环境承载量,把净土保持下去!”

    家人

    “老县长,手机响,

    那是百姓有事讲;

    老县长,背竹筐,

    农用家具往里装;

    老县长,坐火塘,

    促膝交谈拉家常

    ……”

    这首快板书,说的就是高德荣。当年从州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位置上回独龙江乡时,老县长说:“我的同胞还在受穷,我却在外面享福,这个脸我丢不起!”如今8年过去了,有人评价他:“不是‘和群众打成一片’,而是‘长’在群众中。”

    其实,高德荣一直就是个“工作狂”。



    高迎春说,父亲早出晚归,小时候很少见到他。妈妈是卫生院的医生,碰上妈妈出门,就得照看弟弟,自己六七岁就会管家了。

    “有一次妈妈外出接生,当天回不来,天黑了我越来越害怕,和弟弟紧紧依偎在火塘边,心里想着爸爸很快就回家了”,高迎春回忆:“直到我和弟弟困得睡着了,爸爸也没有回家。”可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爸爸回来过,又出去了。

    老县长对孩子们付出不多,要求却很严。

    儿子毕业后考公务员,三年才考上——彼时他正是一县之长;女儿单位集资房十万多块,从银行借了十万元,十年才还完——但他不要组织上安排的房产,补贴也不拿;女婿怒文军本是乡村教师,自己努力考进了县档案局——他是半年多后才知道的;儿子、女儿的婚礼,没请一个父亲的同事朋友——女儿结婚时他的司机都不知道。

    至今,高德荣还家里没有一张女婿、外孙和儿媳妇都在的“全家福”。

    高德荣搬进独龙江乡后,老伴也随他到乡里安了家。“如果没有马姨,老县长早不行了”,跟高德荣开车15年的肖建生说。

    2010年,云南省启动独龙江整乡帮扶,老县长忙得更欢实了。马阿姨六点多就起床,给老县长做好饭,好让他“饱饱暖暖出门”。而记者采访时,独龙江乡早上七点半才透亮。晚上老县长回来赶不上吃饭,火塘边的瓦罐里,一定备好了“牛奶煮荷包蛋”。

    有人说,肖师傅跟他一个副厅级领导开车,却把自己开成“老农民”:住在县城公租房,和在福贡患病的妻子难得一见。

    长期共事,掀过桌子,开得玩笑,肖师傅和老县长的关系不一般。老县长逼他去读电大,肖建生至今感激:“他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人还是素质更重要。”

    “怎么看老县长?”,记者问这个人高马大的康巴汉子。

    “我是本地人,他为了群众忙,苦也吃得,死也不怕”,师傅眼圈红了:“现在就希望他身体健康。”

    “你理解父亲吗?”,记者问高迎春。

    高迎春想了想,说:“生孩子后,感觉不一样了,他很喜欢外孙。”

    她给记者讲了一个事。春节期间大雪封山,进不去独龙江,国庆节就是我们家的春节。一天晚上,在草果培训基地学习的30多名独龙族乡亲就要“毕业”回家了,父亲杀了鸡,拿出自酿的酒,乡亲们围坐在他身边。

    大家喝高兴了,唱起了独龙民歌,跳起了独龙舞蹈。

    父亲跟着唱起了他作词的歌:“美丽的独龙江哟,我可爱的家乡,处处鲜花开放,沐浴着温暖的阳光;美丽的独龙江哟,我可爱的家乡,插上了高飞的翅膀,靠的是伟大的共产党。”

    哼着哼着,高迎春眼泪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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