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金马坊下的卖水人。
重修的吴井。
龙井街。
中国古代选址建城,水是首选之项,有水才能生活,才能生产,才有家、有城,还能保家、保城。但水太多对生产生活也不利,洪水一发,更会毁家、毁城。因此,建城选址“高”“下”必须得当,原则是“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管子》)。唐代南诏在滇池北岸立拓东城(昆明城的前身),看中的就是这里的地形大势,“山河可以作屏障,川陆可以养人民”(《南诏德化碑》)——凭“山河”而立,因“川陆”而建,拓东城(今昆明城前身)的选址由此而定。昆明城自在山水之间,有江河环绕,城中又多地下水,凿井十分方便,有井有家,所谓“乡井”是也。老昆明多井,而且多“名井”,不但“水用足”,而且“良水多”,不负一方风水宝地之名。
老昆明的“名井”
昆明自古名井不少。据明景泰《云南图经志书》记载,早在宋代的大理国时期,驻守昆明的清侯高智升就在五华山南坡(今华山南路西段)“凿井得泉”,得名“清侯井”。到了明代,昆明城隍庙内有口阐西井,当地人取水浸泡蚕丝,织成土锦,“其色鲜明”。圆通寺崖下又有“石岩井”,“以之烹茶,则其味甘美,非他泉可及”。此外,昆明城内外还以“四井”著称,分别是当时的布政司(今威远街西端)以西的“白石井”、位于贡院(今云南大学东陆园)以东的“石井”、位于城北江头村的“阿泥井”、位于城西团山下的“青石井”等,无不“渊深清冽,四时不竭”,足供附近居民、樵夫牧人和经商行旅之人饮用。
此后过了约170年,到明天启年间,据《滇志》所载,昆明“名井”又有增加,除《云南图经志书》所载数井外,还有石崖井和广佛井,都在螺峰山下,适宜“煮茶”;有吴井,在城南菊花村,此井之水特别重,取水贮存,“久藏而不腐”,以之泡茶,清冽甘甜,“弥久如故”;石井有两口,一口在如今的福照街,水质堪比吴井,专供附近的黔国公府和巡抚公署的官员饮用。另外五华山下的五华书院前亦有石井,山上居民得水不易,有了这口井,饮水大为方便;南城外有胭脂巷井,用以酿酒,味道“而美”;东城外有茜红井,可以用来染红布,十分鲜艳;城南有海眼井,此井最为神奇,“在觉照寺(在今东寺街)大殿内佛座下,相传为滇池水眼”,每逢佛祖诞辰,四方居民都到此取水沐浴,可谓佛井。景泰《云南图经志书》记载的阿泥井这时还在,供“环村而居者”取水。
据清康熙《云南府志》所记,西山罗汉崖下还有一口“牛井”,传说明嘉靖初年有道士隐居于此,苦于山中无水,道人就赶着牛驮着水桶下山取水,多年以后,那牛突然死去,牛倒下之地流出一股清泉,“水味甘洌,盛旱不涸”,堪称神井。此外,清道光《昆明县志》还记载,城南门外燕支巷也有一井,特别适宜酿酒,味“剧美”。
昆明最有名的水井当数吴井。
据民国《昆明市志》记载,吴井在市东三里,杨泗庙前。吴井水“清冽甘甜,重于常水,非同一般,贮水家中,味久不变,沏茶尤美,为滇南第一”。早先有人为之题词曰:“滇南第一泉”。
“井”为一地之灵,一乡之魂,正所谓“乡井”。明永历年间,以昆明为滇都的南明王朝还曾在吴井设坛,举行山川祭祀大典。至于清代,吴井水名气不减。近代昆明官绅人家,常常不惜重金,雇人挑吴井水饮用。城内大茶馆如三市街的太华春、正义路的华丰茶楼,门前都挂出“专售吴井水”的牌子,引得茶客满座。一些贫苦市民专挑吴井水进城,沿街叫卖,借以谋生。时人有《吴井》诗曰:
遍尝滇海水,吴井一堪传。
甘美欺山涧,清冷逊石泉。
煮茶春泛雪,吹雨翠浮烟。
日汲人如市,疲驴跨一钱。
昆明坊间传说,明代初期,有吴姓夫妇在此开茶馆,就井取水,以此为小本买卖。后一邋遢道人至店前讨要酒喝,店家给了他一杯。道人但喝一口,即将剩酒倒入井中,扬长而去。自此水井变了酒井,店家将茶馆改了酒馆。井酒醇香宜人,店家生意兴隆。后邋遢道人再至,店家感恩不已,再奉美酒,妇人却道:“井酒固然好,只是有酒无糟,家猪无食。”道人无言,将酒洒在地上,拂袖而去,歌曰:
天高不算高,人心比天高。
井水当酒卖,还嫌猪无糟。
此后妇人再放桶下井,不复有酒,尽为井水矣!
原吴井所在,建有吴井祠。每逢年过节,附近牛街庄农民的滇戏班子便来这里清唱滇戏,昆明东南村镇的茶客也会步行数十里到此喝茶听戏,吴井茶铺爆满,热闹一时。吴井祠后毁,1999年重建为茶楼。有双眼汉白玉井栏,长约2.5米,宽约1米,井水依旧,深约4~5米,但水质已大不如前了。
吴井之外,老昆明小东门城脚的珍珠塘,玉龙堆的大井、小井,翠湖边的八角井、四方井,都很有名。近人罗养儒在《纪我所知集》(《云南掌故》)中对“昆明城内城外及附近于城之水泉”有一番评价:“第一是黑龙潭之珍珠塘水及吴井桥井水,此真甘芳清冽。次为近洗马河处之小龙潭泉水,与小东门之珍珠塘水,此二者虽然甘芳,终欠清冽。若贡院前距腾蛟坊不远之一大井,距起凤坊不远之一小井,又文庙前之一井、楚姚镇巷内之一井,又近于龙门桥上台阶处之四方井,近回龙山处之小井,此数井之水,亦清甜可口,余者作饮,俱不见佳。”民国《昆明市志》还记载说,昆明小东门璧光楼下有一口井,其水“清冽异常”,还“常有水珠自井底涌出,鱼贯不绝”,因此得名“珍珠泉”。此井水质特别好,“与他井迥不相同”,附近居民都成群结队到这里来打水饮用。
老昆明的“清泉业”
旧时昆明市区居民生活用水以水井为主。街巷之间,多有公用水井,市民以绳系水桶,取水井中,俗称“打水”。打水用的是木桶,上面系有棕绳,放下井去左右一甩,桶倾斜着沉下去,接着一拎,双手交替挽起棕绳,水就打上来了。
打水多少还需要一点经验,不会打水的,那桶总打不满。不少人嫌拎水回家洗衣服太远,就把衣服拎到井边洗摆。于是,老昆明的井不但是日用取水之所,还是邻里之间交际、传递信息的平台。附近居家者特别是家庭主妇每天必来井中打水,更在井边淘米、洗菜、洗衣、洗被,邻里在此偶遇,无不谈笑风生,说三道四,成为那个年代难得的社交往来。老昆明机关、学校、官绅寓所、深宅大院,则有私家大井,大门上钉上一块“井”字牌,有的白天都开着大门,让人前来打水。遇到火警,有井的人家更要大开院门,让街坊邻居来打水灭火。
除井水外,住在盘龙江、玉带河、金汁河和九龙池(今翠湖)附近的昆明居民还喝河水和湖水,其人数占老昆明人口的三分之一。河边的米线、豆腐、酿酒、染布等手工业作坊,也会在河边搭个木架平台,用杠杆吊桶伸到河心打水。
因为“名井水”水质好,名气大,虽然许多有钱人家里有井,还是要破费一番,雇请人挑马驮,运来“名井水”水饮用。与此相应,老昆明还出现了“清泉业”,专门挑水、运水,把“名井水”送到有需要的人家,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延伸出了一条产业链。不仅有人把吴井水挑到城里卖高价,一些渔民还会撑着船从滇池草海把老龙河水捎进城来,这种水又清又甜,市民都抢着买回去做泡菜用。平时在大街小巷,也有人为体弱、孤老无力打水和没有时间打水的人家送水,送一挑赚几个小钱,这一行当被称为“清泉业”。从事“清泉业”也有规定,挑水人要在警察局登记,分段编号以后,到划定的街巷挑水上门,收费都很低廉,糊口而已。有老人回忆,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挑夫们从东门外挑来的一担清泉水要三文铜钱,而到20世纪50年代,自来水的价格是一分钱三桶,这是自己去水站挑,请挑夫送上门一般5分钱一挑,路远的一毛钱一挑,还可以包月。按两个时间点的物价水平计算,水价基本持平,十分难得。据统计,直到1956年,昆明还有225个挑水人,每天定时为理发店、饮食店和居民挑送生活用水,按月收取挑水费用,坊间称其为“清泉队”。两年之后,到1958年,就只剩下42人了。
早年送水时,挑水人总会在木桶的水面上放一两块小木片,以免行路时把水晃出来,而到夏天,飘在木桶水面上就是一片小荷叶。据老辈人说,有的人家特别“渣筋”(昆明方言,意为啰唆、挑剔),只要送水人挑在前面的那桶水,认为挑水人会放屁,后面的一桶水会有味道。送水人对付他们的办法,就是挑进门前将两桶水对换个位置,让渣筋人永远喝他们心目中的“臭水”。
昆明的“水井”街巷名
老昆明人生活离不开水井,水井成为重要地标,自然容易成为地名。而以井为巷名,也便于人们关键时刻寻找水井,求得井水,以救急难。这种时候,“井巷名”无疑就是当时的“寻水指南”。
老昆明以“井”为名的巷道不少。由于水土得天独厚,昆明一些井的水质特别好,清冽甘甜,远近闻名,街巷也跟着沾光,带上了个“井”字,如前面提到的吴井桥。有的干脆叫井巷(今武新巷)或水井巷,以示巷内有水井;有的巷内井大,叫大井巷(又称濂泉巷);有的井小,叫小井巷;有的井有四方石栏,叫四方井巷;有的井旁还有花红树,叫花红井巷(今花红巷);有的井有两眼,叫双眼井巷;有的不仅有两眼井,而且出水四时不涸,于是叫永井巷;有的竟有四眼井;水涌似泉,叫饮泉巷;一眼水井也能称“泉”,叫清泉巷,还有叫涌泉巷;井水甘甜,叫饮甘巷;有的井任人打水,叫打水巷:文雅一点儿,还有汲水巷等等。
如此井巷,还有重名而不得一再改名的,如小东门一巷内有小井,原来称打水巷,与圆通街东段打水巷重名,后改汲泉巷,但又与如安街中段的汲水巷相近,于是再改龙泉巷,相沿至今。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水”和“龙”总有点儿关系。老昆明最牛的“井”字街巷都和“龙王”有关。如东风西路有龙井街和龙井巷,敢称一个“龙”字,就因为这街巷不但地近水井,还有一座龙王庙。清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人们在五华山北麓打了一口井,一时井水迸涌,清澈甘甜,老昆明人兴奋不已,在井旁建起龙王庙,匾题“水晶宫”。后来此地形成巷道,就叫水晶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