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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批》的文学启示:地域文化、行业景观、主题写作的别样表达
北京日报    06-13 11:32:28

《平安批》 陈继明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花城出版社

作为为数不多的反映华侨“下南洋”艰苦创业的历史题材小说,《平安批》以其独特的地方性写作吸引了读者的广泛关注。

在“地方性写作”早已成为流行趋势的今天,《平安批》的“新奇性”固然在于一种地域文化的铺陈与文化氛围的营造,或者更确切地说,凭借潮汕文化的完美展现和诠释所形成的极为显著的题材特点。但这里极为可贵的地方在于,从作者的价值立场来看,他并没有完全陷落于某种基于“文化视角”而形成的偏执判断之中,比如竭力展现潮汕文化的特点和魅力。比如小说附录中关于“董姑娘”的段落,便试图以外来者的视角来重新审视所谓的“潮汕文化”,由此体现的正是对包括潮汕文化在内的中国传统文化更加复杂而深刻的洞察。

事实上,除了地域文化的展现,小说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在于,这是一部不折不扣的“行业小说”。即如我们所看到的,《平安批》涉足了一个历史极为悠久,但此前却几乎从未有人在小说中叙述过的新的行业——“侨批”业。说到“侨批”这个名词,多数人都是极为陌生的,而小说恰恰就是要将这个人们感到陌生的事物交代清楚。《平安批》妙就妙在极为生动详实地描摹了读者并不熟悉的人群的生活,披露了一个行业的运作方式,将一种独特的生活经验以及它在特殊年代艰苦卓绝的历史求索,都极为详尽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这样看来,小说主人公郑梦梅的“快递”生涯,或者说他的“物流”岁月,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那种民间自发形态的私营金融机构,也就是小说中兼具钱庄和“快递”功能的所谓“侨批”业,就激发起读者浓郁的阅读兴趣。

不得不承认,相对陌生的题材所天然携带的“新奇性”,自然能够激发读者的求知欲,进而引起他们强烈的兴趣,这是小说最为朴素的阅读动力所在。而另一方面,从历史叙述与文学叙事的关系层面来看《平安批》的意义,也不难发现,“侨批”作为一种已然在历史中消失的行业,“大历史”显然没有办法如此生动地记录它的隐秘细节,或者至多只有一些冷冰冰的文字概述。这个时候,在历史叙述几乎止步的地方,小说这种艺术形式的优势便体现了出来。事实上,作为历史的一部分,那些与人物息息相关的生动细节,只能通过小说的方式得以铭刻和记录。从这个角度来看,《平安批》其实提供了一种让我们重新审视小说意义的重要契机。

与此同时,正是因为小说以“侨批”业作为主要对象,《平安批》从叙述主体来看其实又是一部围绕行业重要人物展开的“传记小说”。小说里,郑梦梅的一生几乎完整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小说通过他在个人事业、家族荣誉、行业操守,以及民族尊严等诸多层面的坚守与抉择,以令人感念的具体事件与叙事细节,深刻诠释了“侨批”人胸怀天下的家国情怀。这大概正是小说在地方文化与主题写作的紧密联系中所体现的意义所在。这里的郑梦梅,似乎能让人联想起某位地方乡贤的形象,然而细究其人物原型却并不明确,其看上去更像是一类人的“提炼”与“概括”。

谈到主题写作,不能忽略的是,《平安批》最为直接的写作动因,可能需要落实到一种作为“世界记忆遗产”的“非遗小说”之上,这一点其实通过小说结尾处人物命运的交代也能鲜明地呈现出来。小说最后,郑梦梅似乎面临着一种艰难的选择,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在作为共产党的父亲和作为国民党的儿子之间,他放弃了政治抉择,毅然选择重返暹罗,重新开始他最初的事业。甚至直到晚年,他心心念念的仍是“沉批博物馆”和“侨批文物馆”,这些似乎都在为“侨批”的非遗故事做比较切实的铺垫。从这个意义上看,《平安批》其实讲述的是一个作为“同类国际移民文献中具有的独一无二的突出价值”之“世界记忆遗产”的生动故事,而这也是“中国故事”的重要组成部分。

《平安批》值得重视的地方还在于,小说在看似极为主流的主题写作过程中,不忘运用流行小说的元素来获得一种朴素的阅读动力。更为可贵的是,这种看似对流行元素的追求,力图打破各类剧情的俗套,呈现出别样的叙事形态来。比如小说一开始就融入了一种极为特殊的地域文化的神秘感,这使得整个作品都氤氲在略显怪诞而神秘的氛围之中。小说开篇所展现的,从废井的传说到货郎的预言,再到主人公郑梦梅的出门远行,这种个人成长的诸多环节,与我们常见的个人奋斗的叙事模式并不相同。对郑梦梅来说,他所谓的“过番”,也就是小说里的“下南洋”,并不是主动追求个人出路,而是为了逃避算命先生对其宿命的预言。这种被动的逃离,而非主动的出走,其实也冥冥之中暗含着他对世界的向往,但更大程度上却是为了体现出小说内在包含的“反个人奋斗的叙述”。

除了地域文化的神秘感,小说还融入了一种家族仇杀的悬疑感。正如其开头所设下的悬疑,家族长辈的离奇死亡,显然令人心生疑问。这种貌似家族仇恨的情节设置,一下子将读者牢牢吸附,然而小说又卖了个关子,并不着急揭晓答案,始终吊着读者的胃口,最后的情节反转并不生硬,却与流行的俗套大不相同。读者原本以为,小说会按照家族仇恨、抓住真凶、大仇得报、光耀门楣的惯常模式来操作,然而最后的真相却只是“疑心生暗鬼”的绝妙反转。当然,为了使小说最后的情节来得更加自然一些,作者插入交代了英国人乔治和李泰然的故事,以潮汕商人早期发家其实靠的正是鸦片和“猪仔”贸易这段情节来做铺垫,这也就暗示了郑家先祖的发家历史可能也不光彩。最后的调查发现,真相果然如此。这样的情节安排,使得郑梦梅的“侨批”事业又包含着一种“反光耀门楣的叙事”。

此外,小说还在郑梦梅作为“批脚”的具体行动中,融入了扣人心弦的历险故事。小说中,“抗战”这一特殊背景之下,“侨批”业开辟战争状态下绝无仅有的“生命线”,便显然包含了一种难得一见的惊险感。郑梦梅一行人的一路冒险,从土匪、国民党士兵、日本人的手下死里逃生,甚至小说最后儿子的牺牲,以及郑梦梅自己遭遇火灾侥幸逃生,都是这种惊险感的重要体现。然而我们需要注意的是,小说在安排这种惊险感的时候也在努力避开俗套的环节,而且是比较节制的。小说里,郑梦梅身上并没有什么“神奇”的举动,只有两个儿子的英雄壮举,虽惊心动魄,但又合理。

总的来看,《平安批》借助扎实的案头工作,在地域文化氛围的捕捉与营造中,彰显出“行业小说”的精良质地。而在这鲜明的地域文化以及特殊行业所营造的“新奇性”之外,小说在叙事过程中融入的诸多流行元素,终究使其获得了一种朴素的阅读动力,这便让小说的“主题写作”显示出生动有趣的面貌来。与此同时,小说又竭力打破各种剧情的俗套,彰显出叙事的别样魅力。这些都足以使其成为当下长篇小说创作的一个标志性样本,为主流文学创作的多样化发展提供重要启示。(徐刚)


编辑:杨普慧    责任编辑:孙红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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