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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平阳、陈流:在辩驳对抗与互助与共生中诞生《冰块里的钟》
“艺术云南”微信公众号    10-25 19:53:25

冰块里的钟

雷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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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梦之一。陈流 绘

浮生若梦之一

遍布着白色石头的山顶上白浪滚滚

像地球翻身,背面的大海翻了上来

在炽烈的阳光下曝晒盐水长期浸泡的肌肉和骨头

鱼群因此从天上飞来,盘旋在白光闪闪的绝壁上

——人们仰着头观看,目光焦灼

内心的激流形成一个个海洋

在鱼群降落、空悬和飞逝等众多选择之间

产生了不同的哲学和宗教。唯一保持一致的是

人们都知道这是梦境,所有人曾经聚集在

没有过失和死因清单的同一个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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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之上之三。陈流 绘

云之上之三

写下与撕弃之间,虚构的风暴

吹了十多次。仅仅为了写下

这么两行:“鸟儿侧着身子飞过天空

受制于我虚构的风暴。”

——我一生虚构风暴,将太阳和语言作为

两个风暴眼。飞得最高的黑白兀鹫

飞得最低也飞得最快的尖尾雨燕

飞得最慢的丘鹬,它们飞行时都受到了风暴

猛烈的正面阻击,必须侧着身子才能

飞过天空。我明白只有还债的人和借债的

人,才会顶着风暴开始冒险的天空之旅

鸟儿也是。我虚构的风暴吹着了它们

说明虚构力如此及物,但我又觉得任何风暴

也不应该吹它们。鸟儿在天空中侧着身子飞

多像我们头顶上有人在捂着心脏逃亡

在天上,只有在逃亡时死死捂住心脏的人

才会明白——真实的风暴也许会把人避开

而虚构的风暴总是因为人而

产生,并且很少有被选中的人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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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赞大地之四。陈流 绘

礼赞大地之四

砍一株,结果砍了几千株

只想砍一株,却被迫砍了几千株

砍几千株,仿佛只砍了一株

一株,砍伐时被当成几千株

砍伐玉米秆,几种砍伐行为,如果砍伐的不是

玉米秆,而是人,那真的会让人觉得

后颈上的风声就来自刀刃。眼前这一排排玉米桩

带着斜角,锋利如刀,同样足以戳穿我们的脚背

恐惧远不止如此,每个人心里都明白

这种行为与场面很容易模仿——有玉米地的地方

就会有砍伐,什么样的死亡隐喻都可能因此到来

因此变成失控的事件。末日降临在玉米地上

谁也不敢保证它会饶恕我们。有传言说,在巨人国

巨人已经默认,玉米桩下形同塑料膜的白东西

其实是巨人的骨头。矮人国砍伐巨人,像砍伐

吸饱了巨人钙质的玉米秆一样凶狠

——看来我们终将在劫难逃,循环的

古老故事中,只要我们的内心藏着玉米秆的影子

一排排的玉米桩就会出现在我们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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圭山石林之五。陈流 绘

圭山石林之五

坚硬之物公开地逼视、压顶

恐惧症一天比一天严重

隆起的巨石,远在山中,我也因其坚不可摧

把它们当成坚硬之物的同伙。我的劲敌无处不在

我的伙伴却是一面虚构的镜子:只要巨石

进入体内,这面镜子就会请求巨石快一点

把自己砸碎。我没有镜子疯狂

春天来了,我想找到这座山,种植藤蔓

浇水,施肥,让藤蔓严丝合缝地罩住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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桉树之二。陈流 绘

桉树之二

博物馆展出的大树,它企然

还活着。从仰望遗物的时代,我们的身体

灵巧地转入了仰望活体的时代。而且我们没有

撕裂感、惊讶的神态,被上帝击碎的心

适时地证明:我们的确对此造物一无所知

在流放地,走出流放地

在有神灵指引但歧路众多的荒野,走出荒野

在街区的迷宫,走出街区——我们将自己的历程

忘得一干二净。亲手种植在路边的树,没有记录在

神谱之中,它的面貌已然被绝望的力量带走了

甚至它也染上了遗忘的传染病。不知道

把自己种植在剑麻丛中的人就夹在观众中间

——这个人双目失明,迈动木制义肢

依靠声音辨识狂喜的世界,无限的神秘性预示着

神秘已经到此为止。但我们只能私底下说说

——我们铸造的利剑,在斩断我们与神灵之间

互访的彩虹之后,剑光反过来抵在了我们的胸口

把我们一再逼退,还原为实验室里独立而自私的幽灵

“一棵按树就足以杀死我们。”一场主题性戏剧

桉树重演过无数遍,因为上帝让它这么做

并让戏成为现实,不停地获取遗忘与重复的数额

我们从中得到了什么?看戏的眼睛闭上了

今后还将反复死于语言,落叶,数目

死于西西弗最终放手的石头,死于后羿之箭

但这些从未来传回的消息,箭一样到来

语言或声音未到,它们已经穿越我们的身体

雷平阳诗歌分享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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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办单位

云南文学艺术馆

承办单位

昭通学院  曲靖师范学院  云南人民出版社


第一场:昭通专场

时间:2022年10月29日14:30——17:00

地点:昭通学院


第二场:曲靖专场

时间:2022年10月30日19:30——21:30

地点:曲靖师范学院

延伸阅读

与青年画家、西南林学院教师赵俊明聊天时,议及美国诗人马克·斯特兰德的《寂静深度:霍珀画谈》和法国诗人菲利普·雅各泰的《朝圣著的碗钵:莫兰迪画作诗思录》两本书。

当时谈论的话语中心无非是——诗人与画家是同一类人,只有他们之间才存在着形而上互释和互补的可能性,而且也只有他们才能做到从对方的立场出发,同对方一起漫游,陪着对方接受神灵的召见,最终却又在相同的光源上形成两盏不同的灯,分别照亮两个紧挨着的房间。

我们的交谈并无什么新意,重要的是,交谈的过程中,赵俊明打开手机,让我看了一个公众号链接,介绍的是陈流的新作《浮生若梦》系列作品。

看完后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之间的闲谈是冥冥之中设定好了的某个事件的趣味性过场。

《浮生若梦》带来的时间观念、重组世界的法度和虚构中的生命的真相,尤其是对世俗之物有如神助般置换灵魂与面目的现实主义幻术,让我在目光从它们上面移开之际立马就怀疑身边事物的真实性——确切事物失真而虚构之物无限接近真实——并一下子察觉它们触及了我内心的紧张感、失败的理想主义和积压已久的美学暴力。

所以驱车从昆明东站前往宝象河的路上,在某个等候绿灯的岔路口,我给陈流发了一个短信,约他找时间一起吃顿饭。因为我决定像马克·斯特兰德和菲利普·雅各泰那样去做一件事,但不是以他们的文字方式,而是以诗歌。涉及的陈流作品,则不局限于《浮生若梦》系列,还有更多他近年的作品。

这突然决定要做事是我写作生涯中最冒险的事,做的过程中总是一个“突然”接着又一个“突然”。因为这事做起来其实已经不是一件事,它是很多件事连在一起,此事刚做完,另一件事又将被迫发生。没有一件是相同的,也没有一件是另一件的预告或结局。它们各自独立,就像是一条林中小路上突然、突然、突然跳出来不同属性的动物,你得在突然之间以不同的方式去完美应对,贴紧了事件本身而又得出未必与事件息息相关的结论。

也就是说,当我的每首诗的写作,与陈流的不同的画作站在同一个源头上,他已经完成而我才提起笔来,放弃我的写作自由可能会产生令人愉悦的互文性文本,但这文本必然会缺少两个文本之间应该存在的辩驳、对抗、互助与共生。

为此我在没有与陈流沟通的情况下,让自己做了一个探险家,视他为同谋也视他为假想敌——我走到他的画作前面,他呈现的归他,我再发现的归我。

而且,在写的过程中,我没有一一地将他的作品通览一遍或进行有倾向性的挑选,而是人为地让他的某件作品突然来临,然后我据此开始自己的写作。

我所做的事情无疑是一次又一次的自己对自己的伤害,像跳大神的巫师在面对不同的着魔的人一次又一次口中念念有词,神魂颠倒地满屋子跳跃。

可怕的是,在这个场景中,陈流同样是一个现代主义巫师,我们用着不同的法器,扭动着不同的动作,力图在不同的咒语的尽头发现奇迹。显而易见的是,奇迹也是虚构的,每一扇门都有两种打开的方向,或许我开门进去时,陈流已经关门离开。

以上是《冰块里的钟》一书形成的事件性交待。感谢陈流对我写作的鼎力支持,感谢赵俊明、马滨、沉河和彭明榜诸位朋友的激励!是为序。

雷平阳

2021年中秋前一天,昆明

作者简介

雷平阳

1966年生于云南昭通,现居昆明,著有作品集多部。曾获鲁迅文学奖等多种奖项。

陈流

1973年生于昆明,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原云南艺术学院美术学院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水彩粉画艺委会委员。云南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云南省美术家协会水彩艺术委员会主任。云南省政协委员,民盟云南省委委员。

编辑:俞逍    责任编辑:徐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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