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暑难消。高温肆无忌惮,室外是明晃晃的太阳,大树层层叠叠的绿叶也难以阻挡它的火气。知了密集的聒噪声从早到晚铺天盖地袭来,在气势上,它要和烈日一决高下。室内俨然被晒成了一只烤箱,沙发是烫的,地板也是烫的,甚至风扇吹出来的风也转化成了热气,一阵一阵滚滚而来。天气太炎热,白天很漫长,在热与慢的裹挟之下,需要吃一碗冰凉爽口的食物来降一降暑气。
广西的夏天,凉粉当之无愧是冰镇甜品里的主角。在街头流动摊贩的喇叭声里,能听见“卖凉粉”的吆喝。在任意一家卖糖水的铺子里,干净整洁的价目表上一定会写上“凉粉”的名字。在朋友圈里看见他人自制美食的图片,总能发现“凉粉”的身影。凉粉赋予了夏天心动的期待和鲜活的念想。
我喜欢吃凉粉,在舟车劳顿之后,吃一口冰冰的凉粉,曼妙的凉气透过舌尖传递到上颚,迅速包裹整个口腔。不需要咀嚼,丝滑的凉粉溜进喉咙抵达胃里,凉爽沁人心脾。燥热和疲惫被赶出身体,好像回到了春天,心里长出绿油油的嫩芽,开出鲜艳的花。
大暑过后,制作凉粉的果实开始成熟。这个夏天,我的到朋友的邀请,去往她在全州的乡下老家,体验了一把从枝头采摘果实到碗里凉粉成形的乐趣。
天大亮时,我们骑着摩托车穿过村子,要去山里采摘凉粉果。走在这个朴素的小山村里,我们看见有人家在烧柴生火,屋顶的烟囱冒出缕缕青烟。在静谧的清晨,袅袅青烟像是大地写给天空的长信,告诉它庄稼的收成。溪流绕着田野,稻谷已经成熟,橙黄一片,像一幅好看、生动、立体的油画。风吹稻枝摇,空气里弥漫稻谷的香。
在田野上,远远地看见那边的山上有几株枝叶葳蕤的树。朋友告诉我,那就是凉粉果子所在的地方。我们口中说的凉粉果,学名叫作薜荔,又名木莲果,属桑科,是匍匐灌木,藤蔓攀缘墙壁或爬缠乔木生长。“它全身都是宝嘞,藤条用来做编织品,叶能入药,果实制作成凉粉食用”。朋友向我科普凉粉果知识,对这一素未谋面的果实,我又多了一分好奇。
我们开车到了山上,离凉粉果越来越近。终于,我看清楚了它的模样。像爬山虎一样,凉粉果的枝蔓沿着水杉粗壮的树干爬上树梢,稠密的绿叶把整棵树枝包裹,像巨大的瀑布从顶端倾泻而下,十分壮观。宋代的学者吴仁杰在《离骚草木疏》中对它的形状有详细记录:“似莲房,中有细子,上锐下平,外青,霜则瓤红,常为鸟乌所啄,童儿亦食之。”眼前的水杉约有两层楼房那么高,凉粉果实“高高在上”,朋友得用自制的长网兜才能采摘。摘满一大筐后,我们心满意足收工回去。
如果用旅行来比喻的话,采摘果实属于出游做攻略阶段,真正的出发是从果实清洗之后开始。把果一个一个地切开,用勺子挖出里面的瓤子。这些活不算难不算累,但是耗时间,要有耐心。像极了旅行,总要经历舟车劳顿的跋涉。瓤子长得像无花果的籽,吃起来不甜,带着淡淡的酸,吃后嘴里留有微微的苦涩,口感不佳。真如学者吴仁杰说的那样,只有儿童才吃。挖出的瓤子要做脱水处理,把它们置于簸箕上,让山谷的风吹过,让太阳尽情地吐着火舌晒过。光阴催促它们浓缩精华,好把汁液压榨成浓浆。
午后,朋友摇出大盆井水,拿来一块洁白的纱布,把晒干的瓤子包裹起来,泡进水里。喝够水的瓤子变得饱满,像初生哺育宝宝的母亲的乳房,有充沛的乳汁。用手揉搓,源源不断的透明果浆溢出来,滑滑的,黏黏的,将果浆融入盆中的井水里,不需要做额外的添加。流动的果浆顺其自然,在静止的水里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渐渐地,凝结成了晶莹剔透的白凉粉。
当天边的火烧云铺开无与伦比的金箔时,我们围坐在朋友家的院子里吃凉粉了。往陶瓷碗里舀上冰镇过的凉粉,加入桂花糖水,再滴入几滴鲜榨的薄荷汁,桂花的香,糖水的甜,薄荷的凉,合着凉粉的细腻嫩滑,入口即化。在我心目中,凉粉是炎炎夏日里最上乘的解暑佳品。
往凉粉里加入糖水是较为传统的吃法,有同伴偏爱椰奶,她吃的是椰奶凉粉。还可以依自己的口味加入水果丁、坚果碎,或者红豆莲子等,这时的凉粉有了一个崭新的、诗意的、浪漫的名字,叫作“清补凉”,有清凉下火、补中益气之妙用。在夏天,没有人能抵挡这种清凉美食的诱惑吧。
从西边的霞光振翅腾空,到开始收拢翅膀,逼人的暑气掉进碗里,被我一口一口地吃到肚子里了。(中国旅游报 作者毛琼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