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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许一些事 像悬铃一样悬着
北京青年报    08-27 11:17:19

常去的一家藏品店,店门上有个铃铛。李老板说,他最爱铃铛静止的时刻。他总在铃音间歇的时候翻开旧线装书,让虫蛀的纸页与沉默的铃铛形成奇妙的互文。“《诗经》里‘如闻钟磬’,其实钟磬之间的停顿喘息,才是最让人心颤的部分——悬铃。”他说。

悬铃,如笔锋在纸上的迟疑,是一曲音乐的休止符。铜舌垂垂,却续着将明未明的张力,恰似留白之处,看似空寂,实则暗涌着耐人寻味的韵律。

小时候很喜欢读儿童文学,曹文轩的《根鸟》我颇为喜爱,书中讲述了少年根鸟为追寻梦中少女紫烟,踏上了艰难的寻找之路。结尾最后一句:“整个身体伏在地上,将脸埋进百合花丛中,号啕大哭。”让我记忆犹新。作者笔法精炼,将小说变为开放性结尾,这种不知道根鸟是否找到紫烟的结局,让幼年的我抓心挠肝。长大后细想这种文学的留白并非一种折磨,而是给读者留出更多自主思考的空间。让读者可以在文字间驻足,成为故事的共同创作者。

文学的留白不止是在文章之中。在绘画中,马远的《寒江独钓图》仅画出孤舟老翁,空白处则暗示浩渺江面;文学中,孔子推崇“史之阙文”,即史书故意留下未解内容供后人考证。这种留白并非缺失,而是以“无”映“有”,通过对比强化历史叙事的张力和开放性。

历史也有许多开放性的留白,历史的书写从来不是确定性事实的堆砌,而是由“言说”与“沉默”共同织就的纹理。历史的“悬铃”,使人们对历史的解释更具有多元性。

历史认知的留白,是史书未言的真相与想象的补白。历史记录的局限,产生许多未被书写的裂痕。南京大屠杀期间,一位母亲在日军枪口下将婴儿藏入衣襟,这一场景未被任何文献定格,却在幸存者口述中凝固成永恒的痛感。考古学家在庞贝废墟发现“逃命者的手印”,比文字更能诠释灾难的突袭性。

认知留白不仅是档案的缺失,更是历史的自我保护——它迫使后来者以想象填补空白,以共情激活记忆。例如最近上映的《南京照相馆》就是通过留白的细节让当代的我们可以自行拼凑、感受暴行的全貌,更切实感受那段历史的沉痛。

实践留白则是沉默中的蓄力与转折。历史的进程常由那些未被注视的转折点改写。魏晋名士陶渊明辞官归隐,在二十五年农耕空白中构建桃源理想,最终以《桃花源记》批判乱世;海明威1937年作为战地记者离开西班牙内战前线,其未公开的笔记数十年后揭示佛朗哥政权的倒台早有预兆。留白并非停滞,而是策略性的蛰伏。明代郑和船队最后一次远航后,官方记录戛然而止,但福建发现的“海底碑”证实,水手们早已测绘出横跨印度洋的航线,为五百年后海上丝绸之路埋下伏笔。而敦煌经卷的残缺处,或许比完整的卷轴更接近历史的本质:它永远在说完与未说完之间,等待被重新解读。

反观人生,亦有悬铃。多数人可能都会面临一段不知前路何去何从的迷茫时期,这或许就是我们人生的留白。人生并非填字游戏,并非要填满所有空缺。允许一些事悬而未决,接受“不知道”的状态,有时就是为未来留下了出口。留白恰似悬铃,铜舌敛声,空腔里蓄满未落的回音。(北京青年报 作者王洛萱)

编辑:周菁(实习)    责任编辑:孙红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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