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风裹着程海的水汽漫进车窗时,我攥着相机,手心里沁着薄汗。同行的石头打趣:“你这是去朝圣还是寻魂?”我望着导航里“金兰村”的定位笑——二十年前那个被酒精泡软的三魂七魄,怕是要借这趟重访,把当年漏掉的半魂三分,全找回来。
程海湖畔看日出
记忆的碎片:二十年前那场模糊的相遇
故事要从一张泛黄的胶卷说起。2003年的中秋前后,我跟着丽江电视台的采访车晃到金兰村。彼时的我,因头晚“贪杯”醉得“三魂少了两魂半”,镜头里的世界总像隔了层毛玻璃。只记得晒谷场上炸响的锣鼓能掀翻人耳膜,结穗的稻子绿得发亮,风过时掀起层层叠叠的浪,扫过我发懵的脸。后来翻胶卷,不过六七张模糊的影子:戴斗笠的老者、赤脚的汉子、田埂边追蝴蝶的小孩……其余三天记忆,全被酒精冲成了空白。
今日程海镇金兰村村口,用刀杆作为村的文化形象
这空白一留就是二十二年。直到今秋某个深夜,那截被封存的记忆突然苏醒——稻浪的声音、锣鼓的震颤、玉皇阁场坝的温度,像根细针挑开了记忆的茧。我立刻给石头打电话:“走,程海湖畔金兰村刀杆节探秘去!”
金兰村刀杆节现场
重逢金兰:旧时光与新容颜的温柔对撞
车停在村口,眼前的景象让我恍惚。当年土墙灰瓦的村落,如今几乎被洋房小楼取代,只有几处老房子蜷缩在角落,像博物馆里沉默的古董。但转过巷口,一切又鲜活起来:晒场上支起的彩条旗猎猎作响,穿校服的少年举着手机拍短视频,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见镜头就捂嘴笑,耳尖红得像晒谷场边的石榴。
热情的金兰村村民
“来啦!”人群里挤来个黑瘦的中年人,是热情的金兰村民,望着肩挎相机的我和石头笑。我明白了,变了的是房子,不变的是人心。话音未落,一阵急锣炸响——比二十年前更响、更急、更高亢,像一把火,“轰”地燎着了整座村子。
准备上“刀山”的勇士祭拜仪式
刀山火海:凡人的勇气与信仰的力量
腰系红布的男子们在供桌前忙碌:黄纸符点燃,举过头顶,再挥舞起来,火星簌簌飘进风里。老周说,这是“请神”——事实上,谁也没真见过“神”,只是相信这仪式能让凡胎扛住刀山的锋利、火海的灼烫。
惊心动魄的爬“刀山”场景
刀梯立起来了。
三十多把磨得锃亮的尖刀垂直钉进木架,阳光斜切过刀刃,在青石板上投下银亮的网格。第一个上刀山的是村里的壮汉,赤脚踩上第一级,刀刃压进脚掌的瞬间,人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可他像没事人似的,手脚并用往上攀,每一步都踩得刀刃嗡鸣。到顶端时,他攥着红绸一甩,彩绸与蓝天缠作一团,晒谷场爆发出山呼。
巾帼不让须眉
更让我震撼的是女子上刀山。金兰村的规矩里,不分男女都能试,只是女子登顶的少。
下火海的阵仗更烈。
女子从容走过烧红的犁头
烧红的铁犁头排成两列,火星子噼啪炸响。勇士们光脚踩上去,焦糊味混着香叶味飘过来。没有踉跄,没有人咬牙,没有人生出一丝退缩的意思。看着是表演,其实是拿身体硬扛常人眼里的不可能!日常种地砍柴谁没伤过?可这火,普通人穿鞋都不敢踩。
全村的活动共同办
节日的底色:吃席、拍照与对明天的盼头
正午时分,锣声渐歇。晒谷场支起了四方桌,菜不多,却有荤有素,费用十块八块的家家都能负担,按物价均摊,手头宽裕的多捐点,用来添补下一年用的刀梯、法器。
“我们村的规矩,刀杆节不单是看,得一起吃、一起乐。”一位鬓角染霜的长者端着酒碗说。在外务工的年轻人每年刀杆节准回,说家里的锣鼓声,比城里的鞭炮焰火亲。
金兰村的孩子们
饭后,年轻人围着篝火唱调子,老人们拍着腿打拍子。石头举着相机拍个不停,我却盯着人群发愣:少年们举着手机拍视频,配文“家乡的刀杆节超酷”;姑娘们凑在一起发朋友圈,定位“金兰村刀杆节”;连当年那个害羞的小丫头,现在都大大方方对着镜头比耶。
他们的愿望朴素得可爱:让更多人来金兰村,让投资进来,让村子吃上文旅的饭。可更深的盼头藏在锣鼓里、刀梯上、火海中——他们想把这祖祖辈辈传下的勇气,原封不动交给下一代。
刀杆盛会后的聚餐
尾声:有些传承,比时间更顽固
告别村子时,程海湖水平如镜,白云倒影其间,好一幅天光云影、绿水青山的世外美景。望着倒车镜渐渐远去的金兰村,忽然懂了:那些没记住的胶卷,那些被酒精泡软的记忆,早就在二十二年后的锣鼓声里、刀山火海的呐喊里、长桌宴的笑声里,重新长回了骨血。
刀杆节从来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它是活的——在长辈的念叨里沉淀,在年轻人的手机视频里生长,在每一次赤脚踩刀、踏火的瞬间,把“传承”二字,烙进金兰村的每一寸光阴。
明年中秋,或许我会再来。不为补全记忆,只为看看,这把在我的记忆里烧了二十年的火,又暖了多少新的期待。(“今日永胜”微信公众号 文、图/余武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