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省哀牢山脉南段,元阳哈尼梯田不仅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誉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典范”,更于上月成功入选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至此,它已成为全球首个集“世界文化遗产”“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世界灌溉工程遗产”于一身的“三冠王”农耕文明奇迹。这片镌刻在大地上的“水利史诗”,蕴藏着延续千年的生态智慧。
两代人的梯田“水脉”守护
寒露过后,元阳县新街镇全福庄梯田在晨雾中苏醒。67岁的“赶沟人”卢志祥已背着双肩包、握着镰刀、扛着锄头开始了一天的巡护。包里的麻绳和油布,是他父亲传下的“吃饭家伙”,也是他守护梯田命脉的工具。
“赶沟人”,是哈尼族对沟渠守护者的特有称呼。卢志祥的父亲做了一辈子赶沟人,他从小跟随父亲,看着父亲清理枯枝、修补沟壁。“我爹总说,‘水是梯田的命根子,沟堵了、漏了,田就渴死了’。”这句话,如今已成为卢志祥的日常准则。
他与7位同伴共同负责从山顶森林延伸至山脚的42条沟渠。每日巡护,需弯腰数十次:用镰刀勾出堵塞水流的落叶,用湿泥糊上裂缝的沟壁。遇陡峭路段,需手脚并用攀爬,油布既是防滑垫,也是雨天的“伞”。“去年暴雨冲垮了一段沟,我们顶着雨修了一整天,才把水重新引到田里。”卢志祥摊开双手,老茧是常年劳作的印记,“苦是苦,但看到水流通畅,秧苗绿油油的,就觉得值。”
在元阳,像卢志祥这样的赶沟人共有180位。他们没有正式的岗位证书,却凭“父传子、子传孙”的世代默契,守护着梯田的“毛细血管”,确保了千年灌溉系统永不断流。
“四素同构”中的自然循环密码
“很多人好奇,如此大规模的梯田灌溉,为何不见水库和水坝?其实,哈尼族的‘水库’在山顶,‘水渠’在山间。”站在多依树梯田的观景台,元阳县水利水电勘测设计队队长李金揭示了千年灌溉工程的第一个秘密——“四素同构”。
“四素”即森林、村寨、梯田、水系,它们在哀牢山上构成了一个精妙的循环系统:山顶的原始森林是天然的“绿色水库”,涵养的泉水与溪流通过沟渠系统,穿过村寨,流入梯田;水流携带着森林腐殖质与村寨养分,滋养作物后,经层层过滤汇入河流,最终蒸腾成云,复化为雨,回归森林。这一无需外部干预的自然循环,已持续上千年。
“这些梯田全部沿等高线开垦,坡度从10度到超过75度不等。”李金蹲下身,指着田埂解释,“如此设计不仅能最大化利用山地,还能让水流缓速下渗,既消能又保土。”更精妙的是“木刻分水”制度:在沟渠分叉处设立刻有不同宽度凹槽的木块,以此公平分配水量,确保上下游、大小田块皆得其需。“‘木刻分水’管公平,‘赶沟人’保畅通,这一分一护,构成了千年灌溉系统的‘双保险’。”
没有钢筋水泥,不依赖电力机械,哈尼族人以对自然的深刻理解与敬畏,构建了一套与山地生态完美契合的水利系统,这也正是其荣膺世界灌溉工程遗产的核心价值所在。
千年灌溉系统中的生态、经济与文化共生
“如果只将哈尼梯田视为水利工程,便低估了它的内涵。”长期研究哈尼族文化的学者马智强,从小在梯田边长大,他见证了这套灌溉系统如何串联起生态、经济与文化。
生态上,“四素同构”系统不仅解决了灌溉,更维护了哀牢山的生态平衡。“梯田如同‘海绵’,既能蓄水,又能固土。”马智强介绍,监测数据显示,梯田区域的土壤侵蚀量仅为同坡度裸地的1/10,堪称人与自然协同演进的典范。
经济上,稳定的灌溉使梯田成为“聚宝盆”。在政府引导下,当地大力发展“稻鱼鸭”综合种养模式:鱼食杂草,鸭吃害虫,其粪肥田,形成生态循环。一亩田可收获水稻、鱼、鸭三份收益。“如今一公斤梯田鱼能卖到30多元,一只梯田鸭能卖50多元,村民收入显著增加。”马智强说,许多家庭借此增收致富,盖起了新房。
文化上,灌溉工程已深深融入哈尼族的血脉。春耕前的“祭沟节”祈求风调雨顺,收割后的“吃新米”仪式感恩自然馈赠。“从赶沟人的技艺,到‘木刻分水’的规约,再到传统节庆,都是哈尼族文化的活态载体。”马智强认为,这份无形的文化传承,其价值不亚于梯田本身。
夕阳下,全福庄梯田的水面被染成金色。卢志祥完成当日最后一次巡视,正沿着田埂归家。他身后,是层叠的梯田、葱郁的森林与袅袅炊烟——这便是哈尼族用千年时光写就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动答卷。
如今,“三遗产”的桂冠让元阳哈尼梯田备受瞩目,但卢志祥与他的同伴们依然在每个清晨出发,默默守护着那条流淌千年的“水脉”。他们深知,这份遗产的真正价值,不仅在于荣誉,更在于代代相传的坚守,在于让梯田永葆生机,让那份顺应自然、尊重自然的古老智慧,永远流淌下去。(开屏新闻记者 赵荣荣 通讯员 徐丽芳 文 元阳县融媒体中心 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