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年少时翻过什么山,淌过什么河,跳过什么舞唱过什么歌,吹弹什么样的乐器,遇到什么样的人,心灵受过怎样的触动,起了怎样的波澜......一些怎样落在心底的喜悦伤痛被看见、听见,又被记下,或创造或传播,或抹灭或忘记,无数个机缘变量叠加汇聚,便有了一个民族的文化史。
景颇族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文化风格,创造出“目瑙斋瓦”、“目瑙纵歌”、景颇刀舞、景颇织锦等众多非物质文化遗产。
景颇民间传统乐器种类繁多,以吹奏乐器见长。“洞巴”汉语意为“带牛角的管笛”,音色粗犷豪迈而悠扬,是景颇传统歌舞“目瑙纵歌”伴奏乐队的主乐器。今天的《走进乡愁》,为您带来华林的文字:《在时代的树荫下自由赞美》
上世纪五十年代,鲍勒况出生在陇川县城子镇撒定村南关寨,贫苦生活的境遇并没有埋没他10岁即已展露的音乐天分。成年后,鲍勒况得到培养锻炼,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一步步成长为景颇民间技艺“非遗”传承人。
置身如此绚丽的文化家园,鲍勒况无法不在“洞巴”吹响当下一次次激起内心的昂扬与自豪,也无法不在“目瑙纵歌”的热烈舞动中将人们发自心底的欢声笑语写成歌、串成曲。
每一个播种季,他把心和种子一同埋进土层,在对家园一往情深地凝望与咏叹中,任凭串串音符飘出田垄,与山乡巨变的时代韵律交响合鸣,犁铧一般又落回到这片土地。
作为160多首景颇民乐的曲作者,“鲍勒况”的名字一直少有人知。他将对名利的淡泊归于随年岁而来的身体上的疲累,但这并不等于说,他对自己的原创主权丝毫不加捍卫与防范,只是他更知道,大自然赐予景颇民族的瑰宝不可能为某一人所独有,在民族精神与道义面前,争议以及一己之利都该谦恭引退。对于一个视传扬民族文化为一生理想的守艺人,过程中任何可能付出的代价、可能丢失的利益,其实心中早有取舍。更何况,他心如明镜,一个真正的守艺人,在某种程度之内是可以对外让步妥协的,但对技艺的基本原则是一定要坚持的,绝不能有丝毫懈怠。
热爱传扬着热爱,欢乐播洒着欢乐,伤痛铭刻着伤痛。鲍勒况忘我投入民族音乐的创作与传承,过往人生中所识得人性中一切的光明与幽暗再再令他动容。在那里,江河流动,草木生长,万千声响跃动。《舂新米》《迎宾曲》《目瑙请到景颇山》《文蚌乡音》《上学去》《团结之歌》《共同建设家乡》……一个个音符串起民族文化的鲜活元素,深情呼唤着人的敞开,在现实铺陈不到的地方,在势利捕捉不到的角落,投下更其清晰独特的光影。
心血与感情的倾注,前提是甘心情愿,是发乎内心、不受任何外力裹挟的爱与喜欢——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追逐另一朵云,一束光与另一束光交汇,那是一种能够长久维持、滋养一个民族文化心灵的自然的延续与承接,而不是艺人囿于某种外力单纯对技艺的雕琢、重复与模仿。人与花木一样,都只在不板结的土壤和现实中承受雨露,自由生长。当一种技艺不得不为传承而存在,艺人不得不为传承而传承;当一种珍贵的、自发的力量被某种世俗的名利标准越俎代庖,就难有新的种子顺应四时开花结果。
庆幸在我们生长的土地上,无数守艺人正像鲍勒况一样,以自由、以赤诚守护自己心中的花朵。多少王国、朝代灰飞烟灭,手艺代代相传,生活的塘火从不熄灭,屡屡重现风物之美、劳作之美、人民之美。
没有比手艺更古老的过去,也没有比生活更高远的未来。无论经历多少忧惧坎坷,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亘古如新。寻到所爱,并且始终保持热切,为之守望,是万千守艺人与这个时代最紧密的默契。
在今天,守艺人生逢催人奋进的伟大时代,见证震古烁今的历史巨变,仍然以自身的平凡守护平凡,以微小力量延续着这宁和平静中的灯火辉煌。无数个体的选择堆积出时代的块垒,无数个体创造出时代的价值,像藏身砾石瓦片的小草,在那些不忘生死往复的命运里,昂扬天地间最美丽的造化。平凡与挚爱,集聚坚定力量,催生出瑰丽深远的文化之花。
多少年来,无数个鲍勒况们自觉封印生活的苦痛,超越种种混乱疏离,以善美本性,一路追寻并礼赞歌唱——文艺的价值在于推动社会正向前行,赞美的意义同样在于对人性之美深厚而温情的维护。这是一个“各行其是,各成其美”的时代,腥风血雨已成过去,来在时代的树荫下,我们可以自由地歌唱、大声地赞美。困顿中仍然保持责任,逆境中追求美、传播美的心是最不易为环境所折服、最不能为人所忘怀的,因为美不只是美本身,它还对应丑与恶,对抗着人世间的是是非非、纷纷扰扰。任何努力走出生活困顿、拥抱明天的个人,与任何朝着希望走出黑暗的时代一样,于人间烟火处彰显担当,在一箪一食中抒写情怀和热望,透着时代独有的悲喜从容,都值得被记住、被传扬。
历史的车轮注定卷起烟尘滚滚向前,没有哪个时代能够独得一片清朗。每一代人心中被深情怀念的时代,都有黑暗与光明同在。贫瘠土地或可埋有宝藏,浓浓烟雾下烈火仍在燃烧,不必因为需要正视污泥而对满塘荷花视而不见,更不必着急赶路忽略了落在发梢的雨滴、拂过额头的微风。正如手艺人的劳作需要磨炼和灵感,大部分时日他们显得单调、重复、碌碌无为,而人类历史美美与共的画卷,同样需要经历岁月无声的流逝,甚至漫长的黑暗与平庸。
百多年前,一个和平民主团结的国家远未孕育新生,身处其中我们的故土家园,还是一片未经开垦的蛮荒之地。七十年前,边疆德宏景颇、傈僳和德昂三个“直过民族”尚处在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末期。五十年前,年轻的自治州恢复建制。五年前,全州4个贫困县186个贫困村刚刚实现脱贫......时代在前进,人心的追索始终向美向善。乡村是曾贫穷落后,但并没有滞步不前。社会趋向普惠包容的进程中,对自由的争取与保护,对技艺的谋求,对生活的向往,对文化的诉求,正因为不可一蹴而就,所以更需要一代代人持久地维护与担当。
手工与技艺,这大地上生长出来的氤氲着土壤气息、折射着质朴人性的美,在越是呆板无趣的地方,就越有价值,越将显现技术聚光灯下难以复原的稀缺与珍贵。平凡与微小、自由与责任、个体与时代,在越是宽阔的社会氛围中,就越能显现他们之间的贴合、紧密。
在今天,我们记录,我们赞美,我们一笔一画书写民族民间民艺,并不只是描述与挽留,更是一种呼唤----灯塔聚拢微光,个人靠紧时代,去创造,去赋予意义。当百川入海,万树参天,将来人们在谈论一片森林、一条河流的意义时,会如我们共同期待的那样,是蓬勃繁茂,是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