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作为2025年陶尔米纳夏季演出季的重要演出，由中国导演林梅执导的彼得罗·马斯卡尼真实主义歌剧《乡村骑士》在意大利陶尔米纳古希腊圆形剧场落下帷幕。

叙事与精神的双重“归乡”

陶尔米纳坐落于西西里岛东岸，被伊奥尼亚海的碧波环抱，宛如镶嵌于山海之间的珍珠。而陶尔米纳古希腊圆形剧场，这座始建于公元前3世纪的建筑瑰宝，将自然与人文融为一体：石阶环绕的观众席沿山势抬升，背靠大海的崖壁被辟为舞台，仿佛悬浮于海天之间的秘境。两千多年前，这里曾是古希腊悲喜剧上演的圣地；如今，蜿蜒的海岸线与云雾缭绕的埃特纳火山，仍为每一场演出构筑出壮阔的自然背景。

对林梅而言，在此上演《乡村骑士》，既是一次“地理的归乡”——让歌剧回归故事原生地西西里，更是一种“精神上的呼应”。林梅介绍，这部19世纪末的真实主义悲剧，核心是人类无法摆脱的宿命感、炽烈的情感与复仇冲动，与古希腊悲剧的宏大主题一脉相承。

为深度融合戏剧与建筑环境，林梅巧妙利用剧场的扇形坡状结构和开放视野，打造出沉浸式观演体验。“我们借此打破空间局限，让观众听见的不仅是旋律，更是西西里的灵魂低语。”林梅说。

而当脍炙人口的《间奏曲》旋律响起，西西里剧团的演员身着华服，在黑暗中列队行进，手中的蜡烛随音乐渐次点亮。女高音莱拉·马尔蒂努奇饰演的桑图扎，于摇曳烛光中缓步前行，仿佛在时光缝隙中追寻记忆与自我救赎。此刻，古剧场的厚重历史与角色内心的孤寂形成奇妙共鸣。

林梅将此次演出阐释为“一场跨越两千多年的戏剧对话”——古希腊的英雄悲歌与西西里的爱恨情仇，在同一舞台上被同一种宿命般的力量所牵引。“尽管时空流转，人类深层的情感结构与命运困境始终呼应——荣誉、爱欲、背叛与毁灭等母题在不同时空中反复浮现，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中的‘原型情感’。正是在古希腊圆形剧场这一特殊场域中，《乡村骑士》与之达成了美学与精神的双重共鸣。”林梅说。

林梅此次创作最大的艺术突破，在于打破并重构了《乡村骑士》中长期被符号化的女性形象。在过去，桑图扎常被简化为“歇斯底里的弃妇”，而洛拉则被定型为“美艳却空洞的诱惑者”。这一次，林梅为她们注入了可信的行为逻辑。

“桑图扎的‘疯狂’并非天性，而是封建制度与宗教压抑共同作用下的悲剧。”排演中，林梅带领演员深入剖析该角色的心理轨迹，特别要求饰演桑图扎的莱拉·马尔蒂努奇在表演中融入“柔光时刻”。“烛光下，她应当回忆起与图里杜之间曾经的真实甜蜜——那些真挚的笑声与纯粹的心动。要让观众看到，她不只是一个哭泣的背影，更是一个曾对爱抱有热烈向往的人，在摇曳光芒中缓缓寻找属于自己的回忆与救赎。”林梅说。

这一深刻解读深深打动了莱拉。排演结束后，她感慨：“从未想过，竟是通过一位中国导演的阐释，我才真正理解了意大利真实主义歌剧的精神内核——那种根植于人性真实与社会写意的悲剧力量。”

对于洛拉，林梅同样摒弃了其原有标签，转而从社会结构的角度揭示其命运悲剧。在这一理念的指导下，饰演洛拉的萨布丽娜·梅西纳以轻盈却疏离的嗓音重新塑造角色，演出不再只是展示风情，更透出一种被命运掌控的无奈与悲情。

林梅说，这种角色解读并非源于文化差异的想象，而是基于创作者与女性命运的深度共情，是对人性共通困境的敏锐捕捉。在她看来，戏剧的本质是传递真善美的艺术媒介，悲剧张力是吸引观众进入故事的方式，而最终目的，是引领人们反思人性、社会与时代。正因如此，在当下重新解构《乡村骑士》、还原被符号掩盖的女性生命经验，不仅具有美学价值，更是一项充满现实意义的艺术实践。

中国导演在歌剧故乡“破壁”

本次林梅执导的《乡村骑士》从演员到乐团再到合唱团和幕后团队皆为意大利班底。作为唯一的中国人，合作过程中，她面临的不仅是文化差异的挑战，更有歌剧领域“音乐至上”的严苛制约——歌剧的时长、节奏、情绪起伏，甚至演员的移动和呼吸，都已被作曲家和乐谱严格规定。林梅认为，歌剧导演更像是“在枷锁中跳舞的诠释者”。所有舞台构思都必须以音乐完整性和既定结构为前提，深厚的音乐素养是不可或缺的职业能力。导演需通过视觉与戏剧手段，将音乐、技术、历史等多重限制转化为创作源泉，最终在舞台上实现音乐与戏剧的高度统一，揭示音乐中蕴藏的戏剧性与情感内涵。林梅说，她的工作不是颠覆传统，而是在尊重音乐本质的基础上，于创新与传统间找到平衡，在制约中挖掘无限的艺术可能。她与指挥萨尔沃·米拉利亚紧密协作，既保证了乐团音色的平衡与演奏的精准，又通过巧妙调度放大角色的心理张力。

这份专业与坚守赢得了团队的信任与业界的认可。演出结束后，制作方负责人坦言：“邀请中国导演本是一次冒险，但林梅给了我们意料之外的惊喜——她懂西西里的文化根脉，懂歌剧的艺术内核，每一个创新都精准踩在艺术的节点上。林梅为我们带来了与众不同的情感呐喊。”就连以挑剔著称的幕后团队，也甘愿在开演前12小时连轴转，沉浸于这场造梦的艺术之中——只因林梅以她对歌剧的专业理解与至真至美的艺术标准，征服了每一个人。（中国文化报 记者刘淼）

歌剧《乡村骑士》剧照     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