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动态要闻 正文
《诗经》中的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记忆
文章源自《今日民族》2025年第8期    10-13 10:18:14

作为中国古代文学的璀璨瑰宝,《诗经》在先秦时代文献中具有独特地位,是中国古代文化的重要记录,其编纂跨越西周初年至春秋中期,历时约五百年,成为先秦社会变迁的见证。周王朝与周边少数民族频繁的军事、婚姻、外交互动推动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诗经》则映射出华夏共同体在这种交融中得到的发展。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成就的历史进程中,《诗经》无疑是一部值得深入挖掘的“民族史诗”。

一、军事、婚姻、外交:往来互通的直接途径

西周至春秋时期,周王朝同周边地区的战争在一定程度上推动民族迁徙,对人口迁移、民族融合也有一定的促进作用。军事战争的记录反映着不同民族的交流、互动增加,促进各民族之间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的沟通与往来。《诗经》中描写战争的诗篇不胜枚举,集中体现在华夏族与周边西戎、狄族、荆蛮、淮夷四族的征战当中。

周王朝和西戎战争的描述多体现在“风”“雅”之中,如《大雅·韩奕》中记载:“王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因以其伯。”描写了当时宣王任用韩侯伐戎的情形,鲜明地体现出当时的周戎关系处于战争之中;《秦风·无衣》生动细致地描写出战士们同仇敌忾,奋力击退侵扰的西夷、犬戎民族的情形;《大雅·緜》中“迺立冢土,戎丑攸行”则描写出周民族同西戎交战时的准备;《大雅·公刘》通过对“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等动作细节的描写,直接表现了周人当时与西戎交战时的情景。

无论是《小雅·出车》中“赫赫南仲,玁狁于襄”,还是《小雅·六月》中“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其中的“玁狁”都代表狄族,而“出征”“匡”等词语则彰显当时周王朝同狄族不可调和的战争关系。《王风·扬之水》以戍边的视角,把烽火连天、刀光剑影的周王朝与荆楚的战争描绘得淋漓尽致;《商颂·殷武》用歌颂武丁功绩的手法,引出了周与楚之间一场针尖对麦芒的战争。

各民族间的通婚是促进各民族间政治、经济、文化等交流的有效途径,不同地区的风俗民情通过嫁娶联姻的方式进行有效传播,此类互动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进程中具有不可替代的纽带作用。《诗经》中则记载了大量关于诸夏列国同东夷、羌族等四方族群之间的婚姻往来。《大雅·緜》中“古公亶父,来朝走马”以姜女为题材,以周、羌两族在周祖时期通婚的历史为背景,描写了周氏先祖古代恭父娶姜氏女子为妻的故事;《大雅·大明》中“挚仲氏任,自彼殷商,来嫁于周”通过联姻叙事,揭示周人与东夷族群在政治联姻中既合作又博弈的双重关系。

周王朝同其他四方族群在外交领域存在明显的交往记录。《大雅·常武》《鲁颂·閟宫》中对“徐方”“淮夷”的描述都体现出当时夷族到周朝朝觐的历史。《商颂·殷武》中“昔有成汤,至彼地羌”,以颂扬口吻追溯周人对羌族的震慑,暗示两族间逐渐强化的政治依附关系。《大雅·常武》以“既敬既戒,惠此南国”勾勒周人对待南蛮时兼具戒备与怀柔的外交策略,即周王朝一方面对淮夷深怀戒惧之心,以更好地获得战争胜利,另一方面帮助南蛮民族,对其施予恩惠。通过这些外交策略体现了当时周王朝同南蛮、淮夷等四方族群的联系和往来。

二、农祭、饮食:日常生活的互通表现

中国作为农业大国,历任统治者都非常看重农业生产,《诗经》中被认为是周代农事诗的11首作品,大部分与农事祭祀有关,随着时间的推移,农祭仪式由皇家走向民间,成为各地区、各民族独特的文化传统,用于记录王朝的祭祀场景,寄寓着各民族丰收的愿望。我国不同民族的农祭活动极为丰富,而文化多样性催生了各民族独特的节庆形态,例如苗族祭尤节、白族尝新节等,均植根于差异化的信仰体系。各民族通过祭拜自己的祖先或蚩尤、牛神、盘王、神鹰等神灵,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丰收吉祥。综合来看,各类祭祀活动的步骤与《诗经》中所记载的农祭活动的内容大体相同,如《丰年》中提到:“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摆放农产品作为祭品,祭拜祖先和神灵并祈求上天保佑、大地丰收,这种祈盼通过依靠外界和未知的力量获取丰收的成果,在各民族之间都具有很强的传承性,也在《诗经》中如实地记录了下来。不只祭祀程序相似,中华民族在祭祀的神灵上也具有一脉相承的文化背景。西周时期,无论是王公贵族抑或普通百姓,都崇敬社神。他们认为,丰收需要神明的垂怜,丰收又关乎着百姓生活和国家稳定,所以人们将祭祀社神以求得五谷丰登看作是大事。由于平民百姓的参与度变高,祭祀社神成了一个广泛普及的活动,削减了它的政治性,后面衍生出了许多民间节日。在中国,祭拜社神的传统在多个民族中都有体现,仫佬族有“社节”的习俗,分为春社和秋社。村民聚集领取猪肉,共吃“百家米”,以示团结共享的幸福。侗族的春社活动在侗寨举行,人们会请“社神”,进行盛装巡游、唱河歌、品油茶、尝“社粑”、捞“社鱼”、赛芦笙等。这些活动不仅是大家欢聚和交流的时刻,也与农事密切相关,反映了中华民族对土地、自然和丰收的敬畏与感恩。

上古时期诗、乐、舞三者深度融合,构成“三位一体”的文化表达范式。此类理念散见于典籍,如《论语》以“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阐释诗礼乐对人格养成的协同作用。《乐记》提出“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强调三者皆源于内在情感表达。诗歌、音乐和舞蹈相互依存、相互补充,共同传达人们的情感和思想。《尚书·虞书·舜典》载帝舜之言,主张“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追求艺术形式与天人和谐的终极目标。这反映了古人除了以诗道志之外,还以歌抒怀咏志,以舞尽意。由此可见,以诗抒情是古人共同的表达方式,通过吟唱将诗中未尽的情感补足。在《诗经》中,歌舞乐与饮食文化往往相伴而行,如《南有嘉鱼》中:“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泂酌》《鱼藻》等篇目通过宴饮场景的描绘,展现礼乐文化中饮食与艺术的交融。我国许多民族在节庆之时,均以聚食共饮强化族群认同与社会凝聚力。苗族的“吃鼓藏”有聚食共饮的习俗,全村寨的人会聚集在一起,共享祭祀后的牲畜肉类。侗族的“吃相思”,不同村寨的人会聚在一起,通过共享食物和酒水来加强交流。彝族的“转转酒”则表现为人们围坐在一起,通过传递酒杯来共同饮酒,增进团结和友谊。

聚食共饮的习俗,不仅是多元文化节日体系的核心构成,更是上古礼制文明在民俗实践中的活态延续,体现了社会整合与文化记忆传承的双重功能。《诗经》饮食器具如鼎(《周颂·丝衣》)、笾(《豳风·伐柯》)等,映射出先秦时期礼器使用的制度规范。《鲁颂·閟宫》“毛炰胾羹”之“炰”,与《小雅·瓠叶》“炮之燔之”的“燔”,均指带毛燔烧的古法烹饪技艺。至于作物,《唐风·鸨羽》“不能蓺稻粱”揭示西周时稻作北传现象,同时反映先民对作物适种性的实践经验总结。同时,“葛”这种作物也被广泛种植,《王风·采葛》《邶风·旄丘》《唐风·葛生》等篇目中都有关于葛的描写与记载。邶与唐位于黄河流域以北地区,而王正处于黄河地区,较邶与唐方位偏南。但三地都能重视葛的种植,发现葛的价值,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视为这些地区交流互惠的结果。

三、建筑、服饰:社会文化的多元共存

除物质生活层面的互通外,社会文化符号的共享进一步印证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深度。《郑风·将仲子》以“无逾我墙”隐喻礼法界限,《鄘风·墙有茨》则借“墙有茨”暗喻伦理禁忌。“墙”作为划分区域的界限,在《诗经》中多处出现,由“墙”出发,组成室、家、巷等建筑区域,室是家里的居住场所,院门之内则是家,在不同的地区,人们房屋的建造布局总体上都是这几部分,而《诗经》中反映了古人们对家院不同结构的不同称呼。“家室”一词在《诗经》中完成从建筑实体(如《周南·桃夭》)到抽象家庭概念(如《郑风·东门之墠》)的语义转喻。

《诗经》中涉及建筑空间的术语如“著”(门屏间)、“庭”(开放院落)、“堂”(礼仪正厅)的功能划分,折射周代居住文化的空间伦理。这三个名词的运用在《齐风·著》中较全面地体现出来,在有些地区因地制宜,呈现出墉、板屋、埘、桀等形态。《召南·行露》中的“墉”指夯土高墙,《秦风·小戎》所记“板屋”则为适应西北气候的木构建筑,体现地域性营造智慧。《王风·君子于役》记载的“埘”(墙洞鸡舍)与“桀”(树栖鸡窝),反映先民对家禽栖息环境的因地制宜。这两种不同形态的鸡舍根据天气的不同进行变换,这是古代民众灵活运用建筑材料的一种体现。此外,《诗经》中对园、圃也有区分——《魏风·园有桃》等诗篇以“园”(树木)、“圃”(菜畦)区分种植空间,体现农耕生产的精细化分类。结合《诗经》的创作历程,我们可以从关于建筑的不同称呼中了解到各民族对具体建筑的不同形态与日常居住环境有着较为一致的共识,各民族之间频繁的往来也有利于不同地区的各族人民就自己最熟悉的事进行沟通与交流学习。

在服饰方面,随着人们对生活品质的追求与审美的发展,《诗经》中同样记载了多种多样的衣着原料和饰品,通过不同地区具备相同饰物的记录可以追寻其背后发生的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服饰原料涵盖葛麻织物、蚕丝制品及兽皮加工品。值得注意的是,葛除可食用外,还是一种重要的纤维植物,葛藤经工艺加工后成纤维用以制作衣服、鞋和生产工具等,用途很广,是商周时期栽培普遍的经济作物。《周南·葛覃》以葛藤茂盛起兴,《邶风·旄丘》借葛蔓繁生隐喻,均以植物特性映射社会关系。特别是《邶风·绿衣》“絺兮绤兮,凄其以风”中提到了当时由葛纤维织成的夏布有细布和粗布等品种,“絺”是细葛布,“绤”是粗葛布,且穿着性能好。《国风 ·周南·葛覃》中“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详述葛布制作流程。种桑养蚕取出的丝也是先秦时期重要的纺织原料,且丝绸成为当时统治阶级衣着的主要原料,因此,桑树在《诗经》中的出现很频繁。《豳风·七月》通过“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等诗句,生动再现女性采桑养蚕的集体劳动场景。《卫风·氓》中也通过男主人公的职业向我们介绍了在古代存在的丝的收购贸易。麻作为最重要的纤维植物之一,其种植和加工工序也已被《诗经》的部分篇目记载。《陈风·东门之枌》《陈风·东门之池》两篇分别以“不绩其麻”暗示女子纺麻技艺,以“沤麻”记录纤维沤制工艺,反映纺织技术的分工细化。《郑风·羔裘》中有“羔裘豹饰”,《唐风·羔裘》中有“羔裘豹袪”,均出现装饰着豹皮的羔裘袖口,而唐地处于北方地区偏北地带,郑地处于黄河流域偏南地区,两者在羔裘袖口饰豹皮表现出了跨空间的相似性。《诗经》中出现的饰品有很多,像副、珈、象揥等,充耳也是古代的一种饰物,在《鄘风·君子偕老》和《卫风·淇奥》等篇目中都有提到,说明充耳在当时的邶、鄘、卫三地是人们生活中常见的,而邶、鄘、卫三地又都处于北方地区,地理位置相对来说比较密切,为这三个地区都具有充耳提供了客观条件。

四、《诗经》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实证

历史进程表明,各民族通过政治、经济、文化的多维互动,逐步构建了交往交流交融的“共生范式”,这也说明中华民族作为自在的民族实体已经存在发展了数千年,具有深厚的历史基础。《诗经》中呈现的春秋时期华夏族与周围四方夷蛮戎狄各族的交往对后世有着重大的启示,构成先秦华夏与周边族群在政治联盟、经济互通、文化互鉴层面宝贵的“三交”实践样本。

《诗经》是一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史诗,通过原文当中存在的大量有效资料,多维度解析《诗经》中各民族互动的史料,可以系统还原先秦时期各民族关系的动态图景,为“多元一体”格局的历史逻辑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理论建构提供实证依据。










编辑:陈港    责任编辑:陈港
相关推荐